烟雨城是帝国东南方的一个三等城池。
东接青云,南临硕江,远离天子庙堂。因靠近青云山脉时常遭受妖族侵扰,直到近年来才安稳些许,毕竟先皇时期的五大功臣之首、前三军统帅末大将军的府邸就落于此。
末修年,末老爷子是个妙人。
有人称他战力举世无双,随先皇肃清内外功标青史,有此一人家国可安。
对内平虞、萧、陆三洲,定云起、桃酒、白鹭、涯、威五城。参与反叛的城州总计十三,他率军平定其八。
对外斩杀四位妖王,将东方妖族打溃退回青云山界。统军三年战绩赫赫余威犹在,令其三十年不敢进犯。
也有人说他老年昏庸守不住千秋家业,不通人情世故,不知君臣分明。
此人为官期间居功自傲,对谁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连先皇在他那也讨不着好颜色。
年逾半百之际,似是发觉自身终究不善官场逢迎,才逐渐收敛了性子隐去锋芒,之后是便急流勇退自请还乡。
奈何世事难料,近年突然传出前大将军勾结外族造反谋逆的消息,影响甚巨又证据确凿,而末修年本人不发一语似是默认。
新皇感念其功绩,终是不忍,故以散功酒代鸠酒赐下。
曾经盖世无双的武神,如今成了一个功力尽失的废人,其后三个儿子接连与他分道扬镳。
末家一时若涉深水,叶散冰离,实在令人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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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贯门可罗雀的末府今天迎来了一队不得了的阵仗。
六驾运送着纳采礼的鎏金马车由宫中御侍护送、天子钦差监守,从皇城一路运到烟雨城。此刻正停靠在末府大门外,衬得门楣和锈铜牌匾都熠熠生辉。
红轿白马,轿子镀金银,马无半点杂。皇家卫队,天子使者。
领头的那人身材雍容,一袭紫色银虎纹官袍,头戴镶红玉掐金丝玄色巧士冠,睨了眼大门上写着“敕造”二字的武钦帝时期的牌匾,颇为不善地扯着嗓子喊道,“末氏女前来领旨!”
处暑时节本该逐渐转凉,可这几日烟雨城地界的天气却是异常燥热。
在原地等了一刻钟仍无人回应,甚至连接引的门人都没有,使者心道果然是破败门户落了规矩,于是又耐着性子扯着尖细的嗓音重复一遍,“宣末氏女末怀姝领旨!”
这一次府内终于有了动静,油黑色大门吱呀一声徐徐打开,出现的却不是那圣旨上的末氏女。
大门半开半掩,一位书生模样的青年手持折扇迎面走来。朗目疏眉春风满面,一身雅致的青衣白衫,黑发恣意披散在肩上,俊朗倜傥。
末佑何装做无意地瞥了眼使者的一身官服和身后仪仗,似有所感,不禁挑眉暗笑:
嚯!自己这刚回家就有好戏看了。
他“噌”的一下合上墨青色折扇将其挂在腰间,待酝酿好感情后上前几步谄笑着问候道,“大人快请进,家主在忙,招待不周了。”
紫袍太监是曾追随伺候先皇的黄公公,而先皇崩逝后在当今陛下那也很说得上话。
依照规矩,钦差太监远行宣达皇帝旨意在见接旨人前都要沐浴焚身,不能失了天子威严。而烟雨城这边的气温十分异常,即便已经沐浴过,黄公公现在还是满身黏腻。
从袖中抽出汗巾抹去脸上的热汗,黄公公瞧了眼前来接引的末佑何,并不做声。
花费了约一盏茶的时间地将十根手指一根根细致擦拭干净后,这才颐指气使地令下属抬自己上马车。
末家一朝落魄,家主被废,曾经的荣光化作过眼烟云,但凡是有点身份地位的都想来踩上一脚——家主末修年从前得罪了太多人,几乎将满朝文武惹了个遍。
黄公公也是其中之一。
两个侍卫刚要俯身做凳送钦差上轿,末佑何却讪讪上前赔笑道,“唉大人,这大门坏了开不了,轿子怕是进不去!”
说着,他一转身子几步跑到门旁,朝上面重重拍了几下。木门发出沉重的闷声,听得出来是上好的实木。
随即被拍的那扇门咣当一下直接脱落半个整个朝后倒下,把使者吓得猛一哆嗦。而剩下的那扇门也是只有合页部分尚且连着门框,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为天子传旨却入不得户门,简直把‘欲反’俩字钉大门上了!
很难说不是故意刁难。
——毕竟是末家,曾经柱国,一人之下,鼎盛时期连先皇都得避其锋芒。声名威望福泽至今,谋反的罪名都没能将它彻底压垮。
其他家族除却本家、旁枝外还要众多投靠者加起来才能称作是一个家族。
而末家不仅人丁稀少,还拒收任何门客子弟。但默认的,末修年在哪末家就在哪,这是一个因一个人而起、因一人而存在的家族。
末修年的功勋和末家曾经的地位那可是真刀实剑杀出来的,建立在数不尽的异族与叛军的亡魂枯骨之上。
没有末修年就没有今日的白虎帝国,即便是对末家再鄙夷不屑的黄公公也不能否认这件事。
不过……
“末昇啊末昇,你到底还在端着什么?”黄公公盯着躺倒在地上的乌黑大门目眦欲裂地想着:
“先皇已逝,你无权无兵。如今又父子反目,武功尽失,你到底还有什么底气什么力量能让你继续端着架子!”
黄公公在心中恶狠狠地想着,“等这十年一次的华光会召开,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
看得出是刁难,但又不能真的下令让侍卫拆人家门楣,至少现在不能,大喜事你拆人家门面意图何为?
沉下脸在心里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