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还是拉上个凳子坐到对面:
“爸,你当年就是一穷二白,有什么不能承受的,大不了被打回原形,又不是活不下去。”
郁成雄也锤桌:“说什么呢,还不至于……”
郁仪自觉话得不当,语气放平了点:
“说最坏情况,彻底破产,你还有经验,有人脉,有我,还有三活宝,不用怕什么,破产,大不了东山再起。”
锤桌的两人,手已挨得近。郁仪看他爸眼有些红,目光熊熊地正视她,干脆两脚站上凳,像小时候那样爬上桌,躬起身,不容拒斥:
“我不想靠外人,我是你亲生的,要爸你信我,我们一起,自力更生来渡劫。”
* * *
“劫不是那么好渡。”面对摊在餐桌的一溜文件,郁仪抱上瓶红酒,感慨。
白天,撒娇发狠都用上后,从她爸书房搬出了一摞文件。大多订单运单,按照年份,胡乱夹在一起。文件又多又杂,整理不到三分之一,就头疼得很。
郁仪拿上玻璃杯,倒进酒,推开塑料夹,举杯摇动。
浓稠的红,在灯带无遗漏的暖光下,荡漾,秾丽,火热,这是她自己的仪式,孤灯冷夜,孑然一人,孤独得心里发毛的仪式。
酒精麻木神志,麻木,就不觉孤独了。在美国,有时像跟周围全隔阂着,世界只剩了自己一人,在遗世独立的孤独感中,常常这样。
灌完一杯,甩甩不知从哪冒出的愁绪,继续整理文件。整着整着,觉得看明白,家里的危机,归根结底是固守旧模式,几十年不变。她爸小老板的眼光和见识,只搞墨守成规的粗放扩张,只会随波逐流地赚快钱。
不过转型并不易,自创品牌更不易,激烈竞争下,除一两家的成功外,大多数也是偃旗息鼓,重回旧业。
从哪里着手?郁仪敲脑袋想,思绪忽被又猛又急的拍门声打断。
* * *
周忱额头顶着一块红,站门口,郁仪长吁口气——除了神通广大勾结物业的他,还有谁能深更半夜地闯进来。
“我也破相,”郁仪开门,周忱一只手举起撑门框,倚在门上,“因你惹祸上身。”
他沮丧口气。郁仪把门大开,灯光下,见他额头红肿,蹭破皮似的,有二三道青痕,嘴角也破了,裂个口流血——好好的俊秀样,鼻青脸肿,看得出八成是被人打的。
“你怎么啦?”郁仪站门内问,莫名有点怕。
“哎,还不是你冤家,说我诬陷他得那病 ,他们圈子传开,人人对他退避三舍,他人生自此毁灭,要打死我报复。”
周忱说着往旁边闪,拉出躲着的余豪。这纨绔大变了样,缩头缩脑,弓着腰,双手合十,缩得恨不得磕头样:
“抱歉,对不起,领导饶命,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一通语无伦次,郁仪不觉好笑:犯得着架这人渣来出气吗?想想大概为自己出气,还是很感激地看周忱一眼。
“嗯,正好帐算算清。这家伙,什么都招了,白天飙车,真打算撞死我,所以我是救你一命,你破相破财,该他赔偿你。”
“我没说要你赔偿。”郁仪停了感激,变讶异。
“帐算清吗,”周忱摸头上伤,疼痛样子,““我受此无妄之灾,也是被你连累,被你遇人不淑连累。”
说着,靠上门口的墙,用手比划:“破相破财算清后,你还欠我点,你看,这么还我?”
郁仪看出耍赖态势了:“你是不是缺钱?抱歉,最近我也缺,他打你的,你大可以找他要。”
“是该敲诈你们一笔,发点横财,”周忱点着手指算,“但横财不好敲,瞧你出口就说不给,所以要点好办的,我表妹,在你这儿借住几宿。”
* * *
他示意余豪让开,郁仪才发现来的还有一人。门廊灯光暗,小姑娘离门很远躲着,瘦小瘦小,穿着及踝的白棉布裙,像根豆芽菜。
但看着她,看出眼睛异常地黑,昏暗里,透尖锐的光,让人有点不寒而栗感。
“我表妹绾音,刚上大一,有点事,来杭城找我,知你独居,想她跟你做个伴,大概就三天。”
周忱介绍,去把一帆布拉杆箱推上前,他并不进门,只是示意那小姑娘到门口。郁仪也看不出什么了,明白周忱一番表演,原来是为这个。
举手之劳,做就做吧,想着,大度地接过箱子,伸手邀妹妹进门。
“好,算你还清。”周辰按嘴角笑,拎起还弓着的余豪,推耸他向电梯。郁仪懒得送,想这人明明要帮忙,还滴水不漏地说得,一点人情都不欠。
* * *
“喂?”门还没关,便听到余豪惊叫。
郁仪想这人渣会遭什么罪,探出门一看,发现是周忱不好。他靠坐在电梯门,头低垂下,像无力瘫软,门还在一开一合地哐当。而余豪像个傻帽杵在旁,吓得口眼大张,手足无地发愣。
眼看危险,郁仪几步过去拖出周忱,把他背靠墙,捞起他头,看人脸红扑扑,脸颊泛亮光,有急促的,像接续不上的喘息声。
想起急诊室那医生连珠炮似的话,但这时只狠狠盯向余豪:
“你打他哪儿了?”
“不是我干的,我请人打的,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余豪直接抱着头跪倒了。
郁仪想不出周忱怎么整的他,愣是把一个趾高气扬的二世祖,整成了一惊一乍的小白兔。
又气又好笑,但装冷冷口气:“说不想犯罪,打人妥妥的犯罪,叫急救吧,你逃不了了,叫保险公司也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