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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算计他?到头还是被他算计。”从大楼走出来,余豪嘀咕。
眼前大院,天色将晚,停的车辆也块跑光。山地阴寒,冷风飕飕,又人生地不熟,展眼望,直有些被遗弃的感觉。
“剩我们孤苦两人,眼下何去何从?”垂头问郁仪。
“又不是没长腿,”郁仪恍惚着,“想去哪儿去哪儿。”
余豪小心建议:“不知周忱跑哪里,没人带路,也回不去小山村,只剩打道回府。”
“好。”郁仪模糊一吭,像没经脑子的声音。
出乎意料,但也没出太多。余豪想她说“没那么好打发”,是要去死缠烂打周忱?又想她认定了周忱找不到就是找不到。大概种种考虑后,眼前认栽,能接受自己走自己的路。
乘暮色深深,又处肃重的老式大院,忽想谈点严肃事,把郁仪一掰:“其实想想,我们跟周忱不是一类人。”
“本就是,”郁仪轻飘飘认同,“他不正常。”
“是我们一直远离生活,没活的真切感,所以当活生生的生活出现时,只觉得,不可置信,不能忍受。”
郁仪眼滴溜溜转两圈,凝起神。
余豪乘此:“活,对面是死。死亡临头,才能把人拉到真实的生活,像个镜子,能让你看出‘活’是什么。”
“那山村的穷,是跟死较劲的生活,真实。周忱成长的路,面对过的死,还什么鬼魂缠身,折磨又自虐地活,也是真实。”
“听不懂。”郁仪眉一蹙。
“折磨,求生,受苦难,这些鲜明的感觉,才是活生生活着的感觉。不然,吃饱喝足,纸醉金迷,有什么活的感觉,一点力度都没有,只会让人活厌。”
郁仪眼神晃动,上下打量,如盯个怪物:“你人生观?难怪周忱那么吸引你?”
“一种存在主义解释,我比较喜欢。”余豪眼光蔑视下,“你们这种利蠹也许没感觉。”
“有,有种脱胎换骨的沉甸甸感觉,对比起来,以往真像没活过,那么平庸、无聊、不值一提。”
这番喃喃自语,出乎余豪意料,想他想错,郁仪其实是接近周忱的,她也受苦受难背负好多,被她家的变故考验过了——她其实在体会“活”是什么,而不用像自己,要到别人身上寻求。
鼓掌:“那么你该能理解周忱,他真实地活,忍苦受痛,也不想敷衍了事,很真实地面对自己,做事才那么极端。”
郁仪楞楞抬头,眼中光一闪一闪,余豪想劝她别再别扭:“那个山窝窝,他不是想表面过得去,而是想人家釜底抽薪变貌。面对过惨痛的真实的活,才会对‘活’本身那么在意。”
“见不得有人拿别人性命、人生,当自己赌注,”重复郁仪的话,问,“现在见得一点了吗?”
“原来绕一大圈是为他说好话,”郁仪哼哼,“见不得就是见不得,恨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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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一段落了。
虽不到两个月,但莫名地,有了物是人非感。
玻璃厅光线暗暗,窗外草木萧瑟,还有静,极静极静。成排的铁皮包布座椅,坐有不出五个人,坐得远,也就抽烟和喝水的簌簌声。
走的时候,发现山里的云林市,居然有个机场。余豪兴致勃勃买票,叫车九曲十八弯地转到山间空地,才发现这“机场”,堪称所见最小,类似个豪华公厕,只一个登机口,一天只飞一架机。
还时间不定,唯一的地勤人员告诉,时间就是报个数,飞机何时到,那全看运气。
“是不有人阻扰我们走?”等三小时后,余豪开始疑神疑鬼。
“不会,走得成。”郁仪仍僵坐,目光在窗外停机坪,不过此时回头白一眼,“再说是你自己跳的坑。”
“这么肯定?”余豪不理嘲笑。
“周忱说了,让你带我回,他说过,便一定会实现。”
“他有这么神?”对这确信表示怀疑。
“神不神,你可试试啊,”郁仪长叹口气,大眼睛失神,“他避而不见,我只能依他意,也别想找到他。”
“的确,人家资源在握,也刨不出他这个人,还邀我俩去胡扯一通。”余豪想起好笑,“我胡扯他人有毛病,压力大,动不动要自闭几天。想那领导也不消再找,由着他逍遥一阵。”
再站起来对郁仪,认真地:“他远远地逍遥了,其实你可以自己决定怎么做。走和留,都行,想尽办法找他也行,乘这该死的飞机没来之前。”
郁仪坚定摇头:“一年多,我觉得自己拼命前行,却没察觉,总走在他为我铺的轨道上,”头摇成拨浪鼓,“想偏离一丝一毫都不能。”
余豪见她激动后即平静,卸下双肩包,抽出一叠纸:“他早安排好了,我是非回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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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机室是昏昏然的暗光,弥漫烟味和厕所味。余豪拿着纸走的窗口,看到是沓智能制造的申报文件,脑中一醒,仔细着看。渐明白说的是,工厂进行智能改造,可去申土地、资金、审批的各种扶持。
“形势是,地方腾笼换鸟够了,发现有些新鸟并不好养,暴雷塌跨的一大堆,就想到笼子里的旧鸟改造下也好。”郁仪走起来解释,“以往遍地服装业,撑起了好几十年的繁荣,如今末日黄花似的,地方看到趋势,想出手救这些黄花了。”
走动打量着这深山机场:“不救的话,往内陆转,往深山转,地方一分钱收不到。偌大的原产业空心化,大片厂区怕成鬼城。”
“有见识。”余豪感叹,“所以你必须回去逮这机会,能多一手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