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兰陵王府的第四日,兰陵王妃一个劲地往蒋年年包袱里塞金银珠宝,她趴在桌上,枕着脸,“好了好了,你不怕我在路上被打劫啊。”
“我自是要命人护送你的,多带点钱好傍身,你姐姐我啊就是钱多。”她理好包袱,勾起两布角想着还有什么落下的,“我替你在宫中打点一下,别被人欺负了去,”说罢卷起布角打了个结。
“不必麻烦,老章的太监官也挺大,够保我了。”她摸上郑鱼的手憨憨一笑,勾起酒窝,“郑鱼你真好。”
“那是当然,这生逢乱世,你又穿成这小孩样在宫里为奴为婢,我不护你那还得了。”她坐下,拂着蒋年年的溜肩,摸着那银白的圆锁,叮嘱道:“这长命锁可戴好了,开过光的,咱俩一人一条,勇闯北齐。”
“遵命。”
蒋年年坐在马车上掀起帘子与郑鱼依依惜别,她真是不舍,现又要回到那个吃人阴沉沉的地方去,兰陵王府自在,兰陵王府的饭菜也好吃。
再看看宫中,除了孤寡老头老章和调皮捣蛋高俨,毫无让她不舍的点。尤其是那高纬,她一想起任务就跟写作业一样烦不胜烦。
她就这样烦着到了宫门,郑鱼真是兴师动众,大材小用。选了几个兰陵王府精兵护送,弄得皇门侍卫战战兢兢,恭恭敬敬行礼以为哪家贵人,却见掀开帘子,走下来一个小宫女。
宫内天边鸟飞绝,她先回了内务府,放眼宫中唯有在那能找到一份盎然。
阿强一看见她便放下手中的活,急着跑去喊老章。老章还是那样,翘着两撇胡子,举着拂尘嘚嘚小跑,阿强在后面追着让他别闪了腰。
他瞧着火冒三丈,实则老泪纵横,“诶呦,你可算回来了,倒底发生了何事,也没个人跟我说。”
蒋年年一包袱砸在桌上,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她端起茶壶倒茶,先缓口中干渴。
郑鱼打的结因马车一路颠簸,现如今松动,蒋年年随手一扔便露出一角金灿灿的宝贝来。
老章俯身面露惊讶,他摸着胡子迟疑缓缓开口,“蒋年年,你出宫抢劫了?”
“老章,我在你心里就那么不堪么。”她面呈囧色,撑着脸眼角起了褶子,看见老章那疑惑不解的眼神后,她往后仰活动着脖子笑嘻嘻道:“是兰陵王妃送我的,准确来说是郑鱼。”
她将这一路上的事情简化叙述给老章听,随后又问,“怎么,太子殿下没派人跟你说吗?”
“太子都自顾不暇了,怎还会派人。”老章坐在一旁吹茶叹气,蒋年年睁眼,忽得抬起脖子侧头看向老章。
“什么意思。”她皱眉,他身为皇子贪玩出宫,不就是罚抄的事么。
老章浅酌一口,他端着茶盏摇头笑,小姑娘终究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高纬被关了禁闭,皇上的废太子令过几日便到了,如今的永宁殿能走的都走了。”
“等等,高纬出去玩一趟,把太子之位给玩没了?”且不说这一趟旅途凶险,拼死拼活的。
“他只是给了皇后和某些人一道台阶罢了。”茶中热气腾腾而上,屋内茶香弥漫。
她拧着袖子,有些困惑,“你是说高纬知道?我不明白,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么。”
老章低低笑着,他自顾自喝茶,蒋年年松开眉头,她起身踏出门槛,罢了罢了,既已身在漩涡,那便随波探向源头。
永宁殿大门紧闭,士兵把守,如今不能进不能出,唯有饭盒可里外通行,蒋年年上前从袖中取出碎银赠给侍卫,恭敬讨好道。
“将军拿钱去喝些酒,奴婢……”还没等她奉承完,那侍卫便持刀让她滚,银子倒是收入囊中。
蒋年年往后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她摸着被掐痛的手臂,望向“铁面无私”的侍卫。
“皇后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就算是皇子也不行。”
有种把钱还她啊。
那人斩钉截铁,蒋年年只好悻悻而去。
阿来支起木竿,将窗撑开,光透过竹叶枝间斑驳碎在地上,风把帘子吹得晃起,一下一下扫着地面。
屋内阵阵墨香,宣纸从桌上展延到地上,有行云流水,有笔走龙蛇。
阿来开炉焚上一块香,他双手按在腹部上前,面前那人身披墨绿金云外袍,发束得整齐,冠上雕着块玉,毫无禁闭的样子。
他挽袖蘸墨,目往砚台移一寸,便是一张糖纸。
阿来将糖纸揉起,他整理起杂物,偌大的永宁殿,唯有阿来陪在他身边,不只是自小跟着他,忠心耿耿。
阿来清楚自己的主子是一头狼,一头埋伏在草丛里,静待羊群的狼。
他捡起掉在地上的宣纸,有的被墨水浸湿沾在手上。
他想起干爹喝醉酒说当年贵妃独得盛宠,皇后之位岌岌可危,还好最后诞下嫡子,皇上大喜封为太子,自此才保住后位,而贵妃因难产最终生得死胎郁郁而终。
但宫中曾有传闻,皇后诞下的才是死胎,只是此传闻最后由造谣婢女活活杖毙而结束。
阿来收回思绪,皇后不喜他家主子,任主子如何努力都无法讨得宠爱,主子说不定真不是亲生的。
只是这些事阿来不好多嘴,他只默默跟在殿下身边,看着聪慧的殿下藏拙,隐藏自己。知道殿下时而会从冷宫的暗道里出宫。知道殿下在外面养了密探和私兵。知道看起来人人可来一脚的殿下实际埋藏着狼子野心。
“听闻大皇子回来了。”阿来将密探的信奉上。
“我的那位皇兄,沉寂了那么多年,也该动手了。”他落笔,将鹬蚌之争的争字最后一竖一勾划得很长,他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欲望,“本王也该做做那渔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