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看京中来人,自然知晓师妹于荣府分量。”洪淏细细分解,“师母过世,荣府并无主子来扬吊唁,此乃弟子疑窦源头,此番师妹入京,贾府理当派人来迎,若是当家老爷亲至,乃是纡尊降辈之举,贾府待师妹之心不言而喻,弟子早前计较尽不作数,师父将师妹放心托付则可。”
林海摇了摇头:“大舅兄袭爵,二舅兄工部当差,一是脱不得身,二则没有以卑动尊的道理。”
“师父说的是。”洪淏又道,“次一等,师母的侄子媳妇跋涉远来,如此也算尽足礼数,师父倒也不必多虑,还按咱们此前计较行事便好。”
林海皱起眉头:“你是担心,荣国府连正经主子也不派一个来?”
洪淏斩钉截铁:“真要如此,弟子便需亲自上京,观看荣国府行事如何,倘若不能善待师妹,弟子立刻把她带回扬州,断断不能辜负师母托付之重!”
林海倍感欣慰:“你虽老成,外人眼中,也不过是一个孩子,果然有心怠慢,去与不去,恐无许多差别。”
“弟子是代师父去的,咱们林家有宅子有下人,何必教荣府把师妹当做打抽风的亲戚?”洪淏笑道,“再则,这些都是师父与弟子的揣测,荣国府是钟鼎门第,难道连这些事都不能预备妥当?”
林海点了点头:“就这样办吧!”
到了次日,林海大集林邸上下管事,因与众人吩咐:“淏儿与我,名做师徒,情如父子,他的话就是我的话,谁若再生怠慢,立刻发卖出府,哪个都不许说情!”
众人唯唯,对不足十岁的洪淏愈发敬畏。
灯节未至,京中荣国府便开发数名老妇来接黛玉,林海大失所望,因向洪淏说道:“我为人父,不及你稚子见识,黛玉或受委屈,岂不教我愧煞?”
洪淏即道:“祖父留此,全仗师父照应。”
说来凑巧,因都中奏准起复旧员,贾化便于获信后央求林海助他入京谋职,林海顺水推舟,修下荐书托付二舅兄贾政之外,又请贾化随行关照洪淏兄妹,贾化自无不允之理。
龙抬头日,洪淏率领八房家人,连带荣府婆子并贾化发车启程,黛玉泪别老父幼弟,先往金陵折道,接住钱嬷嬷后方往运河取水路北上京师。
钱嬷嬷风寒方愈,黛玉便与洪淏商议,要把随行的大丫鬟拨一个前去照应,洪淏笑道:“咱们顾及荣府体面,只教你带了金雀青鹂两个大丫鬟出门,原就委屈了你,再少一个人,岂不是顾此失彼的章程么?”
黛玉便道:“还有雪雁四个呢。”
此番出门,黛玉带了金雀、雪雁两个大小丫鬟,洪淏不许,又补了大丫鬟青鹂,二等丫鬟丹鹤、白鸥、绿鹦进来,总共有六个丫鬟贴身服侍。
洪淏扬声问道:“谁在外头?”
院内当值的陈言答应一声:“小的伺候大爷。”
洪淏吩咐道:“明儿个早起,你与我去寻人牙子,我要买两个丫鬟服侍钱嬷嬷。”
陈言答应一声,因又赔笑:“表少爷跟前也没人照应,不妨多买几个下人服侍。”
“你们是当差辛苦,有意委责旁人罢?”洪淏沉吟片刻方道,“也好,只眼下四五十人,委实教人轻看林家,有合意的小厮,挑几个上来无妨。”
陈言松一口气:“小的就寻驿丞打听。”
此番进京,林海与洪淏挑选了孙庄、周典、钱门、付勉、蓝芜、张可、陈言、王硕八房下人随行,这八房人都是正当壮年的家生子,父母留于扬州,身契却教洪淏掌管,也是方便节制的意思。
黛玉便道:“哥哥也该买几个人服侍,总这样事必躬亲,也妨碍读书习武的工夫。”
洪淏含笑答应:“我记下了。”
次日早起,洪淏问过黛玉并钱嬷嬷起居,自带陈言王硕往内城而去。
“来人呐,要打死人了!”三人方到牙行,先就撞上一件凶案。
洪淏一怔:“这是怎么回事?”
围观的牙子战战兢兢说道:“那拐子把丫头一家两卖,引出争买纠纷,这就打起来了。”
“住手!”洪淏断喝一声,“应天重地、天子陪都,岂容你等草菅人命?”
为首的男子正待发作,一眼瞧见洪淏,登时木了半边,忙向打手吩咐:“罢手!罢手!”
手下人这才抽身,那男子满面笑容:“小兄弟哪里来的?可愿与哥哥耍耍?跟着哥哥,管教你吃喝不愁。”
洪淏眉头一皱,陈言赶忙上前:“我们是奉扬州盐课林大人差遣上京的,你等不可造次!”
男子一怔:“林家?”
洪淏上前看了伤者景况,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稍加查看后忙向陈言说道:“你扶着他,要把淤血吐出来才成。”
男子顿足笑道:“这可是书里说的缘分了,咱们原是亲戚,荣国府贾二老爷乃是哥哥我的姨丈,与你林家也是正经亲眷。”
“找条春凳来,抬去送医即是。”伤患呕了淤血,洪淏又把随身携带的天王保心丹并紫金活络丸喂服他两粒,这才起身答礼,“薛公子请了!”
男子喜道:“兄弟认得我?”
“已然久仰大名!”洪淏淡淡一笑,“家师林海,与荣国府贾家是东床姻亲,此番奉师命护送师妹入京探亲,也是荣国贾太夫人诚邀美意。”
“这更巧了。”男子愈发欢喜,“哥哥也要与母亲妹妹进京探亲的,咱们正可结伴同行。”
“不敢耽搁薛公子行程。”洪淏指着地上的伤患说道,“薛公子可否卖我薄面,今日饶他一条性命?”
“好说!好说!”男子嘴角垂涎,“哥哥名唤薛蟠,表字‘文起’,兄弟怎么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