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奉三盏,甄应嘉终于切入正题:“我任盐政,是如海推举,迁升户部,又仗世侄保荐,且如海原为户部侍郎,从前日后,愚兄同如海缘分不浅,将来必要时常向你讨教。”
林海淡然而笑,洪淏越次接话:“祁氏有云,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陛下圣明,自然能够唯才是用。”
“好一个内举不避亲。”甄实冷笑道,“这样的美差,等闲的轮不到,林世伯是前任的户部侍郎,现任的户部主官是太子岳家,家父虽有资历,怕是不能与这两位大人一较高下吧?”
“世兄的话,有损家门风度。”洪淏脸色一正,“莫说世伯升迁、为陛下效力,便是辛苦差使,世兄也说不得这话。”
“嗯?”甄应嘉笑道,“此话怎讲?”
洪淏看向甄实:“敢问世兄,昔年师父辞任江淮巡盐使,保举世伯署理时,世兄可与今日一般抱屈?”
甄实脱口说道:“这不一样。”
“自然是不一样的。”洪淏唇角微斜,“早前举荐优差,不见世伯领师父之情,愚侄想来,世伯自然更想做迎难而上的差使,这才不顾忌讳,在御前舍下人情。”
甄实无言可对,甄应嘉笑道:“世侄对我,怕是有些误会的。”
洪淏晒笑一声:“甄大人,你不识得我,上皇倒有心说和,命我交好甄家,你不问问上皇,我在他老人家跟前可曾低头?”
甄氏父子吃吓不小:他们不知,上皇召见洪淏时,还没有金陵的案子。此时提起,不但甄家惊惧,连林海都觉纳罕,只当上皇洞悉内情,曾要为他劝和,又教洪淏耿介回绝而已。
觑看林海脸色,甄宪忍不住说道:“晋嘉知道,我们家与贾府原系老亲,有些事,难却情面——”
“宪儿!”甄应嘉阻拦不及,“你胡说什么!”
甄宪顿觉失言,低下头不再说话。
林海拱了拱手:“甄大人,晋嘉就是这样的脾气,上皇与陛下也都申饬过的,总不改悔,你不要与他一般计较。”
甄应嘉勉强端着笑容:“世侄是直爽之人。”
洪淏不以为意:“甄大人,师父是君子,我也不是量窄之人,师娘在天有灵,看拙荆并寿安面情,这层窗纸,到底戳它不破,至于甄家,我虽回绝上皇,上皇并未因此见怪,身为臣子,不可忘恩负义,甄大人若想揭过前事,晚辈自然既往不咎;今日登门,只为打探底细,依晚辈拙见,怕是甄大人吃亏更多。”
甄应嘉见惯虚与委蛇的做派,今日撞着洪淏,可谓“乱拳打死老师傅”,甄宪又把底细泄了,此时遮掩,再无益处,略想一想,站起身来拱手作揖:“因我一时糊涂,顾念亲眷之谊,教世侄受屈不小,今向如海并世侄告罪。”
林海见好就收:“世兄请起。”
洪淏亦道:“世伯客气。”
甄应嘉直起身来:“今日局面,世侄何以教我?”
洪淏并不客套:“世伯当知,月盈必亏、水满则溢,大青开国,甄家并无尺寸之功,因仗祖上私恩,所以宠耀至今,清欠一事,故所棘手,若用心办理,不失保全之计。”
甄应嘉即道:“虽然如此,积欠之家,多为皇亲勋贵,我若办好,甄家四处树敌,如此怎生奈何?”
洪淏反问:“敢问世伯,陛下若以亏空之罪,查抄甄家满门,上皇如何出面回护?”
甄应嘉无言可对。
“为陛下得罪亲贵,陛下可保全甄家;拒不清欠、或为亲贵抗拒天意,甄家倾覆,只在眼前而已。”洪淏端起茶盏,“何去何从,世伯当好自为之。”
甄应嘉看向林海:“如海也是此心?”
“你我皆是上皇旧臣,当今纯孝,上皇至今不忘义忠殿下,又有保圣夫人并太妃体面,世兄办好差使,上皇自然能在陛下面前保全甄家。”林海看一眼甄宪兄弟,“据海浅见,几位世侄皆非俗物,世兄当为将来谋划才是。”
甄家父子告辞出来,甄宪不免请罪:“是儿子大意,一时不查,教他抓了把柄,所以令父亲十分被动。”
甄应嘉摇一摇头:“他这样说,咱们抵死不认,哪里及得上现下一般剖白清楚?”
甄实问道:“父亲果然要接下清欠的差使?”
甄应嘉淡淡说道:“既要接下,又该办好,还不能招了怨恨。”
甄宪双眼一亮:“父亲有主意了?”
甄应嘉忽问二子:“你们与洪淏有些交道,看他为人如何?”
甄宪回道:“孤高耿直之人,若在官场,未必能够轻易立足。”
甄实点头附和:“这样的人,虽不可位极人臣,却是极难拿捏短处的,南安郡王看不明白,所以吃了大亏。”
“大误!”甄应嘉笑道,“你们看低了他,只一条,上皇虽然归政,他说的话,谁敢驳回?他做了,上皇并未怪罪,你们能做得到吗?”
甄宪颇不服气:“他不过是居功自傲罢了。”
“有林海指点,他能傲的起来?”甄应嘉笑道,“枉你留京多时,难道不知他曾托付牛家购买田庄之事?后头如何?镇国公府与平西侯府待他,比先时还要亲近三分。”
甄实问道:“父亲的意思,他是以退为进的伎俩?”
“大忠及大奸。”甄应嘉叹息一声,“不但上皇与陛下,怕是义忠殿下尚在,也会赏识这样的人。”
甄实即道:“父亲放心,我与兄长虽未与他刻意交好,一向也不曾开罪他,贾家的事儿剖白清楚,想来他是不会抓着不放的。”
甄应嘉便问:“人到了不曾?”
甄实一怔:“是!”
甄应嘉点了点头:“先照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