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二十一日,贾母内院果然搭了家常小巧戏台,定了一班新出小戏,昆、弋两腔皆有,就在贾母上房排了几席家宴酒菜,除女眷外,只宝玉、贾环、贾琮、贾兰同桌凑趣。
吃了饭点戏时,贾母一定先叫宝钗点,次让薛姨妈,薛姨妈不肯,又命黛玉点,黛玉让了邢王夫人,贾母笑道:“今日原是我特带着你们取乐,咱们只管咱们的,别理她们,我巴巴的唱戏、摆酒,为她们不成?她们在这里白听白吃,已经便宜了,还让她们点呢!”
大家都笑了,黛玉就点了一出,然后方是凤姐、宝玉、湘云、三春姊妹并李纨等人。
至晚散时,贾母深爱那作小旦的与一个做小丑的,因命人带进来,细看时益发可怜见儿的,因问年纪,那小旦才十一岁,小丑才九岁,大家不免叹息了一回。
贾母令人另拿些肉果给他两个,又额外赏钱两串,湘云忽而笑道:“宝姐姐,你瞧这个孩子扮上,活像一个人,我料定你再看不出来的。”
宝钗心里知道,虽已猜着,并不肯说,史湘云接着笑道:“据我看来,倒像林姐姐的模样儿。”
众人听到这话,留神细看,都笑了起来。
郭嬷嬷从旁听着,移步近前,因向贾母问道:“敢问太君,这姑娘是哪里的底细,就敢把皇后娘娘的侄女、懿旨封授的六品安人比为戏子取笑?”
贾母一怔,因笑道:“这是我娘家的侄孙女,惯与姊妹取笑,素来是有口无心的性子。”
郭嬷嬷点一点头,转身向小丫头吩咐:“记下来,届时皇后娘娘召见两位史侯夫人入宫,要问史家教养的。”
湘云大怒:“这是什么话?她是小姐主子,我是奴才丫头,说句玩笑话便有不是?”
郭嬷嬷欠一欠身:“有没有不是,需看皇后娘娘的意思,林姑娘是拜过颜府宗祠的,若传出去,损及承恩公府名声,做奴才的不好交代。”
湘云哪里受的这话,登时泪如雨下:“只怪我是孤苦一个,玩笑话也该看人脸色。”
黛玉略感不安:“嬷嬷,史家妹妹就是这样直率的性情,我料定她没有恶意,看外祖母面上,还是恕过她一遭吧。”
郭嬷嬷欠身答应:“是。”
宝钗忙把帕子递给湘云:“你吃了酒,竟说起醉话来,这是我的不是,不为我生日,也不能教你酒后失态。”
贾母说道:“快别哭了,今日是你宝姐姐的好日子,再要淘气,我就恼了。”
一时散了,郭嬷嬷品度黛玉脸色,因笑道:“姑娘是想,若令姐妹动辄得咎,使她们生了畏惧之心,恐怕日后再不敢放心亲近您是不是?”
黛玉眉头舒展:“请嬷嬷指点。”
“这些事,要看姑娘们的造化,您是有了前程的,在家是侯门千金、辅相小姐、公爵孙女,出阁后妻凭夫贵,随了小洪大人封侯拜相,赫赫扬扬,也如今日荣国太君一般,要做一等诰命夫人,不知能看多少眉眼高低;府里的姑娘,要为这个与您疏远,不露真情是一,要紧的,倘若是非不辨,前程自然有限。”郭嬷嬷顿了一顿,“据我看来,公府的小姐,必是聪明之人,她们断不会为此疏远了姑娘。”
黛玉有所觉悟:她是连着中宫的,若有机缘,多少人上赶着求她在皇后面前美言几句,贾府占了地利,若是平白错过,自然是愚不可及的。
郭嬷嬷又问:“姑娘可知,这史大姑娘因何要拿你去比戏子?”
黛玉想了一想答道:“听说史家要还欠银,用度极为节省,父亲与哥哥生怕我受委屈,外祖母又疼我,史大妹妹看见,心中自然不是滋味。”
“小女儿家,有攀比嫉妒之心在所难免,所不该的,生了坐山观虎斗的心思就教人不齿。”郭嬷嬷笑道,“她在寿宴上指着薛大姑娘说出那话,姑娘若是计较,搅乱了筵席,落个小性的名声;薛大姑娘据实答了,必然因此开罪姑娘,不拘如何,史大姑娘只担一个‘有口无心’的不是,我拿大话压她,她乱了方寸,所以不能为自己辩解过失,到这会儿,大约也醒过神来了。”
黛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过会子我去瞧瞧她。”
郭嬷嬷含笑点头:“这才是大家千金的风范。”
湘云到贾府,原是与宝钗同住的,只为府里有“金玉言论”,就与宝钗避起嫌疑来,如今便随李纨在稻香村客居。
黛玉到时,李纨在看贾兰功课,湘云正命翠缕把衣包打开收拾,都包了起来
翠缕说道:“忙什么,等去的日子再包不迟。”
湘云“哼”的一声:“明儿一早就走。在这里做什么?看人家的鼻子眼睛,什么意思!”
黛玉转头向紫鹃笑道:“咱们来的可是时候,史大妹妹还没歇下呢。
湘云就不言语,翠缕赶忙赔笑:“林姑娘来了?您坐,我去给你泡茶。”
“这个时辰,喝什么茶,你不用忙了。”黛玉把食盒接到手里,因笑道,“这是新作的克化点心,我想着大妹妹必然喜欢,等不及拿来,教你们尝尝。”
“当不起!”湘云赌气道,“吃林家的东西,规矩可要说在头里,万一冲撞了贵人,岂不是我们的罪过?”
黛玉皱一皱眉:“你拿我比戏子,我不曾把你如何,你倒阴阳怪气嘲讽起来,你自个儿扪心自问,今日的话该是不该?你果然有口无心,还是存心教我和宝姐姐生出嫌隙来?”
湘云无言能对,良久方道:“多少人捧着你,你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
“天大的事儿争不过一个理字,捧我的人多,捧公主郡主的人更多,你也同她们吃醋么?”黛玉打断欲言又止的湘云,“你自己说,有多少回,好端端的,夹枪带棒挤兑我,所倚仗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