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九月,蘅芜苑中奇草仙藤愈冷逾苍翠,都结了实,似珊瑚豆子一般,累垂可爱,贾母看一回,等进了房屋,却似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
刘姥姥暗自吃惊,一声也不言语。
“这孩子太老实了,你没有陈设,何妨和你姨娘要些?我也不理论,却没想到,你们的东西自然在家里没有带来。”说着,贾母嗔怪凤姐,“也不送些玩器给你妹妹,这样小器!”
王夫人笑回说:“她自己不要的,我们原送了来,都退回去了。”
薛姨妈含笑解释:“她在家里也不大弄这些东西的。”
贾母摇头说道:“这使不得,虽然她省事,倘或来一个亲戚,看着不像;二则年轻的姑娘们,房里这样素净,也忌讳,我们这老婆子,越发该住马圈去了。”
湘云一旁笑道:“老太太这样说,我可安心了,上回过来,与宝姐姐住在这里,还把屋子摆弄了一通,先时想着,老太太知道,该怨我不如宝姐姐俭省了。”
“有现成的东西,为什么不摆?若很爱素净,少几样倒使得,我最会收拾屋子的,如今老了,没这闲心了,她们姊妹们也还学着收拾的好,只怕俗气,有好东西也摆坏了,我看她们还不俗,如今让我替你收拾,包管又大方又素净。”贾母又说湘云,“你同你宝姐姐好,早前一处住,这些事,你怎么不教一教她?”
湘云拉着贾母撒娇:“我不依,老祖宗才说自己大意,怎么又怪到我的身上了。”
“你这猴儿,只管贫嘴,不怕你姨妈笑话!”贾母笑一回,叫过鸳鸯来,亲自吩咐道,“你把那石头盆景儿和那架纱桌屏,还有个墨烟冻石鼎,这三样摆在这案上就够了,再把那水墨字画白绫帐子拿来,把这帐子也换了。”
鸳鸯答应着笑道:“这些东西都搁在东楼上的不知哪个箱子里,还得慢慢找去,明儿再拿去也罢了。”
贾母说道:“明日后日都使得,只别忘了。”
众人坐了一会儿方出来,又往缀锦阁去了。
黛玉走在后头,正想与宝钗说几句话,不妨有赖大媳妇赶上来,向贾母回道:“承恩公府打发人,给林姑娘下帖子来了,如今正在潇湘馆候着,专请老太太示下。”
贾母怔了一怔,因问道:“他们家大奶奶该出孝了?”
“是。”黛玉上前回道,“就在下月了。”
贾母吩咐王夫人:“不可失了礼数,我这里陪亲家逛一逛,你同玉儿去见颜家的人罢!”
王夫人答应一声,与黛玉搭船,径回潇湘馆不提。
颜家打发了四个婆子过来,众人行礼起身,王夫人笑道:“今日家中有客,老太太不得闲,嬷嬷勿要见怪。”
四人口称不敢,黛玉认得为首之人是韩大奶奶跟前的卢嬷嬷,因向她问道:“这几日不曾得便过府,祖父祖母可好?父亲母亲可安?”
卢嬷嬷笑道:“都好,太太与大奶奶也惦记姑娘,下月重阳,太太在府中摆席,请几位姑奶奶团聚说话,专教小的赶早下帖,免得姑娘临急仓促,无暇准备。”
黛玉忙道:“请嬷嬷上复祖母,我是必去的。”
王夫人便问:“早前听了句闲话,听说公爷有心致仕?”
卢嬷嬷笑道:“是,老爷有了春秋,头两年便想颐养天年,可惜圣人并不允准,此番是太子进谏,陛下这才答应下来。”
承恩公颜冀现下不过六旬出头,旧年虽有伤患在身,远不到因病致仕的地步,他得此举,显见是急流勇退的意思。
王夫人点一点头:“公爷是有福气的人。”
卢嬷嬷又嘱黛玉:“老爷发话,将府中称呼改了,他与太太是老太爷与老太太,大爷与大奶奶是老爷与太太,小爷改唤大爷,眼下不许分家,仍是三房同住的。”
两下说一回话,卢嬷嬷起身告辞,王夫人各送尺头一匹,因又嘱咐:“有空常来走动。”
黛玉同王夫人送客出来,早有凤姐遣人来报:“老太太在藕香榭吃饭,行完酒令,又往栊翠庵去了。”
王夫人便道:“咱们过去罢!”
黛玉便扶舅母东向走,过柳叶渚时,遥遥望见刘姥姥左摆右晃,顺着石子路慢慢南下,忙向身后媳妇说道:“这姥姥怕是醉了,快去扶着她,不要迷了路径。”
王夫人脸上很不好看:“凤丫头越发马虎了,怎么由着她这样乱走乱闯。”
黛玉笑道:“仗着二舅母的慈善名声罢了,像这等小门小户出来的,差着半点儿,谁有胆量上门?何况这样举止率性。”
王夫人脸色稍霁:“他们家,与我父亲是偶尔连宗的,既来走动,也是亲戚一场的意思,礼遇些是应当的。”
黛玉笑道:“怜老惜贫的话,说说容易,换做是我,早不耐烦了。”
王夫人微微含笑:“你年轻,将来出阁,自然就能知道积善念佛的好处。”
将至栊翠庵,又有小丫鬟来回:“老太太去稻香村歇息了,姨太太与姑娘们已经散场,二奶奶请太太只管歇息,老太太跟前有她与大奶奶伺候。”
王夫人点一点头:“既这样,大姑娘也回去吧。”
黛玉先送王夫人出园,回了潇湘馆,因向青鹂说道:“把咱们使不着的东西准备两包,送到二嫂子房中,教平儿拿给刘姥姥带回家去,可怜见的,今日被二嫂子与鸳鸯当作篾片给老太太取乐,方遇见她,吃了不少酒,必是二嫂子的文章无疑了。”
青鹂亦有感慨:“可不是,七八十岁的年纪,还带着一个孩子,不为一口吃的,谁能愿意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