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梅走出屋子,却见外头原本就夜意渐深的天色更暗了,乌蓝的云在天际翻涌着,遮住了本就黯淡的星光,风刮得更大了,带着股潮湿的冷意,估摸着是快要下雨了。
她点了灯笼,从杂物房里寻来一把伞,便独身走出了院子。
暗灯凉簟,夜风喧窗,雪梅拢了拢自己的外衣,在风里感觉到一阵阵的冷。一场秋雨一场寒,若是今夜下了一场雨,明日恐怕就要更冷了。而她心中思索着,一路绕过了回廊,却在经过三太太云霞的院子时听到里头传来了骂声。
“你上头有几个哥哥,也用不着你多有出息,可你却不安本分,书塾的椅子像是长了刺般戳你,日日想着逃学往外边走,吃喝玩乐,斗鸡走狗,你无所不精,现在又兴起了养什么海东青。而问起功课来,倒是一个字都答不上。”
这声音雪梅听起来便知道是陆程,他好似气急了,正在教训哪个子嗣。雪梅想了想,三太太有一女二儿,女儿陆贞汐用不着上私塾,儿子陆元枫是风雅之士,也不可能如此挨骂。也只有那陆元桦是个不省心的,之前她就曾撞到他与贺若祁一块儿逃学,恐怕最近又是被书塾的夫子向陆程报告了一通。恰逢此前遭遇了太子坠崖这一变故,陆家势衰,陆程愈发关心家中几个儿子的读书前程,这便是撞上了枪口。
而正如她所想,里头挨骂的人确实是陆元桦。
那倨傲的少年一声不吭,似乎并不服气。
陆程见他如此,越骂越急:“你如此不学无术,日后别说光耀门楣,不连累了我们家就算好的。如今你是不才,他日若是闯出什么祸来,你便是不肖!”
此话一出,里头静默了一会儿。
陆元桦这才开口说话,冷笑道:“父亲从前尚不大理睬我,今日我来寻我母亲要钱,恰逢父亲在此处,就是教训了一回,我受着便是了。虽我顽劣,但有些帽子万不该就这样扣下来。父亲有如此多的好儿子,先不说四弟元棣,后头仍有几个还小的,虽尚未开蒙,但到底是父亲的儿子,亦有光耀朝临陆氏的天职,单我一个不成事的,恐怕断断做不成连累一大家子的坏事。”
那陆元桦话里话外语调皆是不服,甚至有嘲讽陆程平时不管人,这会儿突发奇想骂起他来,着实可笑。而陆程怎么会不懂,脸色涨红,气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是你的父亲,你竟敢如此说话!看来是平时真的没人教你什么叫知礼,什么叫纲常了!”
“来人,取我的鞭子来。”
话音刚落。里头一通混乱,其中隐约又传来妇人的泣声,说:“老爷!您此前都宿在那些新进门的年轻姨娘那儿,今夜好不容易想起了我,怎的又为了桦儿的事情动怒,他还是个不经事的小孩,说话多有得罪,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教好,我日后慢慢教他便是,老爷何必动鞭子呢?”
那三太太云霞原本是陆程的贴身丫鬟,最会讨人欢心,后来因照顾得妥帖被抬成了姨娘,也各房妾氏中子嗣最丰,也最得脸的。这几年虽因为色衰而爱弛,陆程也不大往她房里去了,但资历到底摆在那里,她在陆府中的分量并不低。
她的头俩孩子都算懂事,挑不出什么错处,但是就是这个小儿子陆元桦是个混世魔王,幼时顽皮,如今越发像个纨绔,总是不大爱念书,而且还不服管教。云霞向来念他是自己的幺儿,便也就由着他去了,平日里也多为纵容。陆程也是儿子多,谁都知道他心里头一位要紧的是嫡子陆元棣,至于陆元桦这样桀骜难训的,他便是少有放在眼里。
今日她好不容易盼来了陆程,以为老爷虽喜新厌旧,但到底还记挂着她,本想着以温香软玉再重温旧好,同他喝了几杯酒,却不料陆元桦又闯了进来,向她要钱买什么鹰,说是如今京中子弟都爱养海东青,他也觉得稀罕,想给自己弄上几只。
陆程本来就有酒意,想到白天私塾的夫子给自己报告家中诸子的情况,委婉地说了陆元桦少有上课的问题,又见这孩子吊儿郎当的模样,便是心中有气,借着酒劲便骂起了他。
又因为那陆元桦不服气,顶撞了他一番,便是要下人找来了鞭子,就要往了陆元桦的身上抽去。
陆元桦站直了身子,倒也不躲,只是那三太太不忍看他挨打,哭叫着要去挡,却被旁边的仆从拦了下来。
一时间,咻咻挥鞭声划破了空气,皆是落在了陆元桦的身上。
皮肉被抽打的声音有些令人骇然,而外头秋风呼啸,里边又隐隐传来女人的哭声,这些声音杂糅在一起,让外面驻足的雪梅觉得更冷了些。
在外头人看来,陆家枝繁叶茂,子孙众多,便是一时间落魄了也关系不大,世家便是如此,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祖上传下来的荣耀和地位亦不是一时间可以撬动的。但雪梅活了两辈子,又是陆家的人,她早就知道这些富贵人家不是外人所想的那么好。复杂的内宅,错综的关系,今日是父亲教训儿子,他日便是儿子不孝父亲,白布灵堂下无人吊唁,落叶凋零。
烈火烹油,华衣锦裳下掩盖的是每个人溃烂的伤口。
她看了看天色,雨似乎就要下了,又想到陆元棣要吃鸡蛋羹的事情,便也不再停留,往厨房里走去。而就在她要走时,又听到三太太院子里开门的声音,里面的骂声更清晰了些。
“你今夜就给我在外头跪着,好好反省你自己的过错!”陆程将那被打得遍体鳞伤的陆元桦推了出去。
那三太太在旁边哭道:“老爷,万不可如此,打便打了吧!今夜风大寒冷,你叫桦儿跪上一夜,他怎么受得住呀!”
陆程冷笑一声,说道:“慈母多败儿,他就是被你惯成这样的!今晚上谁都不准管他!不然第二天便接着跪!”
三太太听到这样的话,纵然还想说些什么,但也不敢再开口了,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