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的当天,他们约在了咖啡厅。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5分钟,张琦还在郁闷,分明是那骆其川先约的自己,怎么竟然还让自己等起他来。
不过须臾,骆其川手里拿了电脑进来“哎呀,花了点时间赶了个PPT,差点来不及,好险没迟到,您没有久等吧?”
张琦打量这青年男子,是他没错了,比起杂质和电视上的,还要好看精致些,以为是高傲的,或者冰冷的,没想到是这样幽默风趣的。再一瞧,穿得那么休闲,纯白T恤下是及膝的宽松短裤,配了一双帆布鞋,少年感十足,走在街上还以为是个大学生呢。
但自己可是甲方,甲方得沉着冷静,要摆谱“你好骆先生,请坐”。
骆其川依言坐下。
他还没叫自己张教授呢,他怎么还不喊呢,这不是最基本的礼仪吗?
“叫我其川就好”他坐下把电脑安置好,看着张琦的表情有一丝不那么明显的波动后,才称呼他“张教授。”
张琦终于松了一口气,终于叫出来了,就说嘛,现在的年轻人不是那么不懂事的,而且还是全国知名的设计师。
骆其川打开电脑,屏幕遮住他狡猾的笑容。张琦学生说的果然不假,他对“张教授”这个称呼有执念。
比起一进来就让他感觉这是一次寻常的交谈,倒不如把他的情绪先调动起来,先不叫他,把他的心高高举起,再轻轻放下。
骆其川把电脑屏幕转向两个人都能看到的方向。
张琦眉眼一挑,嗬,还真是做了个PPT,但是这照片,不过是琴童练琴初期磨出的茧,被琴弦割出的印痕,看这手的模样,大概是林嘉幼时初学琵琶时的旧照。
呵,看来他骆其川以为随便放几张照片就能博取自己的同情“琴童初学琴都这样,哪一个没有经历过这些,水泡,茧,哭,喊,那都避免不了”画画亦是如此,就拿自己带的学生们来说,哪一个又不是从满手污渍滚过来,再走一遭腰疼,颈椎疼,眼睛疼。
这PPT做得不怎么样嘛,白费这一趟飞机票。
骆其川心里有底了:“这不是林嘉的手,张教授,这是我的手。”
张琦不会弹琵琶。
他根本分不清弹琵琶和拉小提琴,两者琴弦留下的痕迹方向是不同的。
弹琵琶磨出的茧,与指甲盖呈平行,方向为横;而小提琴的琴弦磨出的茧,角度比起琵琶,要更倾斜,如果只看水泡自是不大好分辨,但若刚拉完琴,按压琴弦磨出的痕迹是清晰可见的,骆其川放了好几张很明显的照片,张琦却没有看出来。
但骆其川无意拆穿他,让他难堪并非自己的目的“林嘉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朋友,我只是想到了自己小时候练琴时的苦,再想象她初弹琵琶时,一定也是跟我一样的。虽然艰苦,但为了热爱的事物,付出再多都是心甘情愿的,我们并不觉得苦。”
骆其川喝了一口水:“真正让我们觉得苦的,是失去了热爱的事物。”
“成年人,失去热爱的事物,是人间常态。”张琦确实有所触动,但那又怎么样,不卖就是不卖。
他看那骆其川竟点头表示赞同,奇怪了,他不是应该狠狠说服自己吗?
骆其川叹了一口气:“是啊,世事无常,我们曾经拥有的东西可能瞬间就消失了,比如当年的林氏。谁又不曾感叹,高楼崩塌,不过是一朝一夕。”骆其川这会儿没有打算停下的意思:“林嘉4岁半开始弹琵琶,那时候她抗的琵琶,是3公斤不到的儿童琵琶,7岁后,小妖精出现了,张教授知道小妖精有多重吗?”
张琦愣住了。他此前并不知道这把琵琶被林嘉唤作“小妖精”,他也根本不曾称过那琵琶的重量,那把琵琶,常年被摆在琴箱里,他每每想起来要学,才拿出来装模作样把玩一下,一年不超过两次,每次不超过3天,每天不超过20分钟,就跟当初买下这把琵琶时的冲动是一样的。毕竟是花了钱,偶尔会拿出来擦拭打理下。
骆其川温和一笑,敲了下电脑“小妖精重9斤8,张教授。这是她第一次抱着小妖精弹《山水莲》”。满足,快乐,都快要溢出屏幕。
7岁,原来林嘉7岁时长这模样,他从伍伶俐那里拿到这张照片的时候,觉得怪可爱的,还印了一张出来,放在自己的电脑包里。
“但那个时候她其实是不快乐的。”
张琦诧异“她看上去很快乐。”
骆其川摇摇头“她只有在弹琵琶的时候才快乐。”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骆其川解释“您是本地人,林氏当年的情况,想必您知道一些。那时候,林嘉父母在楼下吵,林嘉就在楼上弹琵琶。林氏破产的时候,她把琵琶卖给了你,连并着她的童年,一起卖给了你。她卖给你的,是她童年唯一的快乐。”
张琦觉得有点窒息。
骆其川见状,乘胜追击,他再敲打了一下键盘。是那日林嘉在西班牙弹奏《敦煌新语》的视频,是小风录下来的。视频画面刚好切割在林嘉浅笑说完“琵琶的惊喜还多着呢”,而后笑意淡去的落寞时刻。
张琦觉得心里好似被人划了一刀。
“张教授的爱好多吗?”
张琦浅笑:“你去学校打听过我了吧”。
知道他对教授这个称谓有执念,才迟迟不肯先开口那样叫他,知道他爱好多且杂,除了是个画痴之外,他热衷于花花草草,热爱拉二胡,吹洞箫,知道琵琶根本称不上是他的爱好,知道他其实根本不会弹琵琶。
到了此刻骆其川笃定,唯有真心换真心。
他看着窗外的夕阳:“林嘉除了翻译,只有一个爱好。”
两个人都闷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