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再次淌着厚至大腿的白雪,惦念着他心中的雪山,再次登上城楼,举目欣赏城外天地一色的雪景,便又会惊喜的察觉:迎着缕缕晨光,连绵起伏的雪山横亘在白茫茫的戈壁滩上,整个大自然朴素的色泽简直就是人间仙境,仿佛传响出玉琴的雅韵之声。随着光线穿行在云中的忽明忽暗,雪光透亮的天山又恰似仙女绸缎般的光滑肌体,犹如诗中所描述那少女清纯的模样,常令他看得痴醉不浅,许久不愿收回飘悠的心神。
乃至,若偶遇好天气的冬夜,他再来登高举首纵眺天地,便又恍见那或圆或缺的月亮正孤独地躲在高远的天穹上,甘愿淹没在繁星闪闪之中,总是冷着它那一张惨白的面孔,垂目看向反射出雪光的大地。此刻,被镀上银光的天山山脉便又似一副水墨画卷,愈发充盈起韵味深远的诗意忧情,透露出文人雅士才具有的高古气息,愈发神秘大美的深沉了。
原来,这看似一成不变的西域大地居然蕴含着千变万化的奇妙风情,诱惑的七郎遐思无限,让他有种想作诗赋曲的冲动,随情不自禁的举笛吹声。
这幽幽的笛音随风传向大漠,被劲风带到了远处的天山上,回荡在清寒的夜空中,在耳畔萦绕不绝,惹得他怅惘无比,淡淡的愁绪笼上心头,别有一番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傍晚,落日的余晖照映在孤零零的西城楼上。七郎又站去月城楼台上,遥望城外苍幽寂寥的远山大漠,赫然望见一只孤独的苍鹰盘旋在蔼蔼暮色中,似在搜寻积雪的地面上露头的猎物?他便担心起来:自家乡带来的那群军鸽可否会被老鹰盯上?
正在他思虑之际,就见,从另一个方向飞来他午时放出去的鸽群;不等被那只老鹰发现,机灵的鸽子们便迅速飞进了城内的将军府。他望着飞回府邸的鸽子们,心中又郁闷起来。
已是惊蛰时节,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满目残雪,未见一点好起色。面对如此了无生趣的荒漠秃山,令他心中抓狂,他想念起家乡山色的春意盎然和都城内外的繁华热闹了。他有些后悔,自己满怀雄心壮志,来此荒芜人烟的戈壁边陲,是否为失策之举?
他开始思乡恋家了,前多日飞鸽传书回来的家信上,阿娘只说甚是想念他,盼儿郎能早日回乡。他亦是思念孤独的老娘,担心她这两日可能安睡?已出嫁的姊姊在婆家过得可还顺心?分散在天南海北的兄长们可都安好?单调的禁足生活让他提不起好心情,只能推迟几日再给阿娘回封家书吧。
来日近午,军训完毕,七郎骑马又来到月城下,他大步登上箭楼,想再瞧一眼城外的变化。缕缕云丝挂在澄澈的蓝天上,就像愁绪浮在他心头。天气照旧晴朗而干燥,寒风忽急忽缓地刮在他皴皮已久的脸上,有些生疼。
他看到,一早放出去的军鸽急慌慌的从远处飞回来,全都异常地盘旋在他头顶上方,稀奇的“咕咕”叫个不停,似在想告诉他什么?
迎着刺目的阳光,他晃眼瞅见,一只唤作“天使”的军鸽尖尖的喙上似衔着什么?
他便伸出手臂,召唤天使降落。那只红眼睛、白羽毛的天使乖巧地落在他的手臂上,他从天使嘴上取下一节绿生生的细柳芽,捧在手心里,他惊奇的盯视良久,兀自发呆好半时:不知这天使是去了哪里玩耍,才找到这片象征着春色的柳芽?
他颇感蹊跷,不免心生疑惑:这天使可是他一大早亲手放出去的,它可是飞回了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家乡,有心为他带来这片思乡的绿意?可是,他又转念一想,即便是飞行速度最快的军鸽,也不可能有神力在半日之内从遥远的中原来个折返呀?这或可预示着城外的大漠某处也生长有柳树?那发了芽的柳树可是藏在天山脚下?难道说,西域的春天已经来临了?
他再度极目远眺西北方,连绵不绝的天山山脉上依旧披着雪白的银装,在明丽的蓝天映衬下,那山景显得格外俏丽。再仔细瞧那山脚下,似乎有了些微的异样,他隐约瞅见了成片移动的羊群。
一阵阵凉风拂面而过,他猛然意识到:今儿居然刮的是东南风。这风里似携有了凉丝丝的春意,吹得站立在城头的他衣诀飘飘。他又好像嗅到了凉风中含有一丝清新的春气,他激动的露出久违的笑容,猝然意识到:春分到了吧?
激动的他又注目到:城外一望无际、肃杀沉寂的大漠上,似乎在一夜之间冒出种种复苏的迹象。翱翔在戈壁上空的苍鹰也好像多了两只,它们似在悄悄追逐着大漠上闷头乱窜的小动物呢。此时,只要稍加观察,便会发现:眼前这片辽阔的戈壁滩正上演着一幕幕惊险的生死追逐……
他带着锋芒的双眼仔细扫视过砂砾遍地、积雪渐消的戈壁滩,骇然注意到,那一坨坨、一簇簇顽强的骆驼草和麻黄子等抗旱又耐寒的植物似乎有了些微的变化。经过漫长狂风冬雪的洗礼,植物在残雪中重新萌生出微弱的绿意,开始焕发出顽强的生命力。
令他惊叹的是:原来,此贫瘠干涸的大漠上,这些卑微的小生灵竟然在漫长的岁月中固执地演绎着生的艰难,存的不易,死的壮烈,默默例行着小生命凄美而又悲壮的生死轮回。
这些微小的变化让他意识到:出城的机会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