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惯来一副恬淡从容的模样,甚少失态。
晟云洲盯着她红白相间的小脸,忍不住勾起一丝愚弄的心思,伸手一抬,抵上她背后的门板,凑近她耳畔。
“臣对别的事宜毫无意见,只是,若你是来找臣负责的,唔,我回去便同父亲商议与你提亲的事宜。那事虽是意外,但你放心,我自不会推卸责任。”
他一番话言辞恳切,直接把闻锦的小脸吓得彻底没了血色,煞白如纸。
而他好整以暇地观望着她的反应,想知道她会如何应对。
明明已是五月天,闻锦却觉得凉风灌领,连带着后背浸出了一层的冷汗。
男人靠得有些故意的近,闻锦手抵着砰砰乱跳的心口,抖着嗓音道:“还请宋大人当作误会一场,可好?”
“小公子要臣把那事忘了?”
“对!那只是个意外,你我都是无心之举。”
“可那是臣的初吻。”
“……”
那,那还是她的初吻呢。
闻锦欲哭无泪,只能强行冷静下来,“我、我不能嫁给你!”
“为什么不能?”
闻锦扣着门缝,“因为我......我......”
“因为你是晟云洲的遗孀?”
闻锦彻底傻了。
他,他竟还认出了她就是那个戴帏帽的姑娘。
明明穿着齐整,闻锦却觉得自己此时此刻,□□。
小姑娘浑身颤抖,不由起了一点哭腔:“宋大人之恩,来日闻锦定会报答,还请宋大人,替闻某保密。”
闻锦自是想不来什么杀人灭口的招数,但以宋蔺的聪明度,应当明白,位处皇室高层,她一介女流,女扮男装隐瞒至今,背后的势力深不可测。
他说出去,只怕不会真相大白,指不准还会引火上身。
这不是他能管的事。揭露她,于他毫无益处,还会化友为敌。
同小公子打好关系,多的是好处,他一介寒衣书生,没必要自断前程。
晟云洲原本就没想过揭穿她,只是方才听见她斩钉截铁说不嫁时,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失望。
可以嫁给亡故的他,却不能嫁给活着的他。
没有金山银山权势地位的傍身,他就不是她想嫁的人了。
也罢。
宋蔺承诺保密,也承诺忘记那天的事。
两人君子约定,闻锦的目的算是达成。
只是闻锦年纪小,着实不及他心境沉稳,真被他刚刚吓了个不轻。
晟云洲见她小脸惨淡,犹有泪光,忍不住生出了一点良心。
在她出门离去的那刻,似有若无地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明明没有说话,闻锦的心却莫名被他拍的安定了不少,好似听到了男人含在口中的心声——“好了。”
房门一关,闻锦站在门外,呆了好片刻,方才深深地呼了口气,转身离去。
屋内,晟云洲宽衣准备休息,他解开腰间革带,正伸手拉开圆领上的珠扣,忽而闻到袖口边,泛出一点淡淡的香。
男人抵近鼻尖轻嗅了嗅,甜而不腻,不像脂粉,似是女儿家自带的清香。
和那夜在他怀里的一样。
应是两人刚刚独处太久,无意间沾染了她身上的味道。
晟云洲怔了会,回过神发现,他还从来没让一名女子,三更半夜,在他屋里待过这么长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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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夜入他屋的小姑娘,直接换回了一身女儿模样。
对此,闻锦解释:“想来微服私访,还是越不知身份越好。”
两人昨夜已摊了话,刚达成协议,她此刻摆出一副信任他的样子,不失拉拢结盟的真心实意。
大有只要他同她是一条心,她自不会亏待他分毫之意。
晟云洲心知肚明,看着她梳着女儿家的发髻,头上的珠钗顺着马车拨动摇晃,缓缓询问:“小公子以女儿家的身份出来,臣日后该如何称呼呢?”
闻锦盯着他深邃难猜的眉眼看了会,“就叫我蓁蓁吧。”
晟云洲沉吟片刻,“哪个蓁?”
哪个蓁。
曾经也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
而她当时年幼,读书尚少,想了许久,只探出指尖,在他蒲扇般的大手上歪歪扭扭地描下了这个字。
“桃之灼灼,其叶蓁蓁。”
时隔八年,女孩轻声细语地学会引用诗词,为自己的名字做解。[注1]
话音一圃,男人脑海中蓦然有一瞬间,依稀闪过一个朦胧的画面。
喧闹的长街,天空绽着火树银花,小姑娘拽过他的手,指腹一笔一画,认真描他的掌心,写了个“蓁”字。
他下意识翻过搭在靠垫上的手心望了眼,再抬首,小姑娘的双手攀抚着窗台,一双眼眸盛着郊外晴朗的天光,如涧泉般粼粼闪耀,像一只沐浴阳光的猫儿。
身上穿着素色抹胸与银丝流转的长裙,真丝衫外夹一件霜叶红的小背心,俏丽与清雅奇异融合,她雪般的肤色在晴光下发光。
原来帷帽摘下的风景,是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