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贵阳属于贵州宣慰司,跟今天一样,是贵州省会,不过明朝时规模则小得多。一种说法是贵阳在北宋年间便被赐名“贵州”,不过根据比较正统的记载,贵阳城初建于元朝至正年间,就是一座小小的土城,直到洪武十五年才又扩充修葺了一番。即便如此,整个贵阳城周围也不过九里七分,城高二丈二尺,只有五个城门:东曰武胜门,南曰朝京门,次南曰德化门,西曰圣泉门,北曰柔远门。从城制来看,每边一公里左右,就是个小小的县城规模。
安尧臣在世时,作为与官府的联络人,安邦彦曾在贵阳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对环境非常熟悉,因此他把年久失修的北门选作首先攻击的目标。
这是一个很大的失误。
因为李经武也做出了同样的判断。
北门本就建在高坡之上,外面还有一条可以当作护城河的深沟。得到警讯的当天,李经武便组织了城内丁壮加高北墙,清理壕沟,最重要的,他将手里的那张王牌部署在这里……
三千镇筸兵!
安邦彦安排了两万人攻击北门。然而,素有骁勇之称的镇筸兵果然不负众望,死战不退!
激战从上午持续到黄昏,每一次水西军潮水般涌来,又像潮水般退去,镇筸兵小小的军阵坚如磐石。阵前双方的尸体重重叠叠交错在一起,鲜血让云贵高原独特的红土地红得更加触目惊心。
观战的安邦彦有些恼怒:他知道自己的水西军战力不如奢崇明的永宁军,但没想到竟差了那么多——两万对三千,打了差不多整整一天,竟连城墙根都没摸到!
于是他犯下了今天的第二个错误:撤军,改攻西门。
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失了锐气锋芒的水西军如闻大赦,乱哄哄奔向西门。北墙上的李经武急忙赶去西墙督战,不过,战事比他预想的轻松很多:西墙上只有不到两百名弓箭手,几轮箭射出去天色就傍黑了,水西军退下去,开始扎营过夜。
然而,这毕竟是李经武第一次亲临战场,他也犯下了一个错误,一个间接导致以后发生那场惨绝人寰的大悲剧的小错误。仓促间组织起来的百多乌合之众,射了几轮箭便击退了百倍之敌,李大人知道当大加鼓励:把士气鼓舞到高涨得无以复加,明日之战便可多几分胜算。
于是,他留在了西墙。李大人走进兵士们中间,挨个儿的拍着肩膀大声夸赞着。在这个时代,最底层的兵士得到本省最高官职的巡抚大人的亲口褒奖,效果可想而知。那些隔着墙垛最多只射出五六支箭羽便“击败”了逆贼的西墙兵士们,心中的恐惧感消失了,士气也如李大人所料,空前高涨起来……
是的,李大人把北门外苦战了一天的镇筸兵们给忘了!
血战经日,终于打退了敌人。镇筸兵们从阵前的尸堆里拖回百多具血肉模糊的战友尸体,并排放在小小的军阵后面,伤兵们被临时安置在停尸处的旁边。呻吟声、呼痛声不绝于耳,偶尔还有像要穿透沉沉暮色的凄厉的惨呼声陡然响起,这是随军的郎中在拔出深入躯体的羽箭、或者指导战兵砍断无法医治的伤肢、以及,将通红的火炭按在伤口截面止血消毒……
郎中只有两个,伤兵有三百多。很快,两个郎中身上背的草药箱便见了底,总共才料理完二十几名伤兵。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士兵斜歪在另一个年纪稍长的人怀里,看相貌,这是兄弟俩。弟弟的右膝全碎了,白惨惨的断骨在已经凝固的乌黑血块衬映下格外触目惊心。一个郎中急匆匆的走过来,看来一眼,摇摇头,叹口气,便想转身离开,哥哥一把扯住哭求道:“先生发善心,救救咱家阿弟吧!”说着话,轻轻放下弟弟,郑重地跪下。重重地叩下头去。
郎中急忙一跳侧身避开,摇头道:“没得救了,没得救了,你还是给他个痛快吧。”
哥哥哪里肯听,膝行着抱定了郎中的双腿不放,口里一味地哀求。两人的争执引起一片小小的骚动,一个军官模样的汉子闻声快步过来,喝道:“吵啥子吵!”
抬头望见军官是熟人,哥哥抓到了救命稻草,大喊道:“麻家哥哥,是阿石呢!石头受伤了,麻家哥哥与先生说下,救救石头吧!石头今日砍死两个贼呢!”
见麻姓的军官阴沉着脸向自己望过来,郎中连急带吓,话音里已带了哭腔:“将爷,不是小的不给这位军爷治,您看看他的伤啊!小的实在是没有药哩么!”
军官与阿石兄弟本就是一个寨子里的族亲,看了眼阿石的伤口怒道:“浑话!只伤了一条腿,便要去兄弟的一条命?咱看你却是个贼呢!”说话间手已搭上腰间的刀柄。
“将爷!将爷听小的说啊!听小的说完您再砍了小的不迟哩么!”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动了真情,郎中的泪水淌下来,说着话俯身打开了空空如也的药箱,“将爷您仔细看看这位兄弟的伤,骨头全碎了,大半都碎在肉里,把里面戳得稀烂!这等伤,只好用利斧齐膝断了去,用火灼了伤口,再敷上金疮膏,过上三五日,若是烧退下去,虽少了半条腿,性命确可以保住哩么!小的金疮膏真用没了哩么!不敷药,这兄弟白白遭上一番罪,然后便开始从里面沤脓,从伤处断面烂上去,等到剩下的半截腿全变黑,毒气早沿着血脉攻了心,人还是没救,要活活痛上十几日哩么!”
军官的脸色缓和下来,问道:“你这金疮膏难配么?咱遣几个兄弟陪你去寻些草药来调可使得?”
郎中回道:“不难配哩,猪油、黄蜡、松香、冰片都是寻常东西,可野地里只有婆婆丁、忍冬藤哩么,其他要到城里弄,到处都有,可城门不是闭了的么,叫过几次了,进不得的呀。”
军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