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荧感觉到自己被一切两半。
她一半的神志维持着身体的运行,安静的、如同最初她什么都不知道时一般,只凭本能的跟在魈的身边,看他通过识别,打开仍在运行的温室,研究所的权限让本该停止的保护系统维持运作,魈在这片堪称异常的温室里,随意拿出保存妥当的纸质书本和画册递给她看。
那是"文明"——理智在震荡当中,知识、文明、建设、存续,它们不动声色又掀起惊涛骇浪,荧的神志把它们通通解构,它们诉说着未来、诉说着权力、诉说着她的遥不可及却是另一些人的唾手可得。
她突然就明白了魈一贯的格格不入:真切的拥抱着文明,知晓文明不可避免走向终末的人,怎么可能会和第九区里"只想活着"的人相像?她突然就明白了许多的细枝末节,她想起仿佛还在眼前,魈带她去看的星星。
她感受到自己无可救药的、近乎病态又朝圣一般的越加爱他。
——然而她被撕开的另一半神志。它近乎于静止,它融合在她一贯对抗的潮水当中。它在无声的俯视着她,静谧里传来不存在的讥笑。
它没有说话,它又似乎在低语;它对她说:
"你怎么敢以为你逃得掉?"
这世上本就不存在巧合。也不存在偶然。
你以为——你为什么会和他相遇?
你又凭什么——哪怕你一片空白、一无所有——都能得到他的爱?
"我......"
荧努力张了张嘴,话语却堵塞在了喉咙。
我能说些什么?我已经瞒着他......不,他究竟知道多少?
他爱我......我也觉得我在爱他。可事实......真的如此吗?我究竟是......出于自己的本心,还是出于......才这样做?我究竟......
她无法控制的陷入彷徨:连最初的那份维系、这份"爱"是她心中,被世界承认、被人爱着的证明......
我的确是个劣等品。荧在心里默默的想。
要不然......我为什么到现在才察觉......
这份所谓的"爱情"本身,裂痕遍布、全是算计。
魈听见轻微的吸气声。
他转过身,交握的双手在诉说着荧不自然的颤抖。她看起来像是突然被疲惫击倒,面色苍白、抑制不住的用力呼吸。
"荧?"
他赶紧走到她身边,下意识抱住了她。荧的双腿似乎立刻没了力气,她把头轻轻的抵在魈的肩上。
"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
他看见荧勉强的笑,苍白的、淡金的花朵像是终于察觉到了自己脱离根系、脱离水土,再也没有办法在空虚的黄沙当中楚楚绽放;她迅速的、无可挽回的剥落修饰,她在肉眼可见的陷入虚弱。
"对不起......"
荧的眼睛些微转动,无机质的双瞳失神。
"我想......我想回去休息。"
她的声音微弱而沙哑。
"我们回旅馆,好不好?"
魈用力扶住她颤抖的身体,把荧背在他的背上,双手托住她的大腿。他尽自己最快的速度往外走。
"......好。"
32.
他们穿过黄昏和夜晚。
外头起了风,无人的住宅区近乎收歇的静谧。背上多出来一个人的重量,魈的步子比以往慢上几分。荧在他的背后轻声呼吸,本该被环境掩盖的细小声响,不知为什么反倒越发清晰——连同他自己的心跳,两种平日里几乎不会留意的声音,在身体相贴的时候,逐渐的从两种节奏,交融成生命本能的吟唱。
似乎逐渐冷静下来,荧的呼吸声渐渐从过快转为平缓。她的身体不再颤抖,寻求着温暖一般,她搂在魈脖子上的手稍微收紧,略微转头时,少女柔软的头发和微微濡湿的嘴唇擦过一小块皮肤......魈觉得耳根有点发烫。
来自天日的最后一丝光线也消散了。广场的路灯在他们离开后亮起一瞬又逐渐黯淡,连风的声音都止息,唯有旅馆的光线明明灭灭。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象征不祥和盲目,魈不自觉深吸口气。
他们回到了旅馆的房间。魈抱着荧,把面色苍白的她小心的放在床上,盖好被子。他不常生病,其实不太懂要怎么去判断荧的状况;好在荧说自己的虚拟屏一直有装载医疗系统,她抬手轻点了几下,虚拟屏轻飘飘的推到魈的面前。
"上面说,只是太累了,我休息一阵就好。"
——明显是在掩盖事实,魈静默的、定定的注视了一会儿勉强微笑的荧,嘴唇张了张,最后还是忍住了问询的话语。他假装没有注意到自己握紧的双手,努力活动自己的面部神经,回给荧一个宽心的笑。
"那你先休息会儿,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关上门的那一瞬间,魈知道自己的表情彻底冷淡下来。
和荧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仿佛按下了快进键,虽然仔细算过来,他和她从相识到现在,总共不过是短短的六天——然而这个非常精确的数字,伴随着——特别是他们出游的这两天里——过多的待解决问题、溢出的信息和幻觉,它们都让人的思维难以顺畅运行。
魈不想让有限的——他感知中、他和荧相处中,无处不显示出来的——有限的时间里,自己种种的情绪和内在的不安给荧压力;他知道荧也这样想、也这样做,可事到如今,他无法不为这种......似曾相识般的隔膜感,而无理取闹一样的心怀恼怒。
"我其实不太想现在有谁来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