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
今日是林贵妃生辰,圣上特意设了宫宴,京城中的富贵人家来了大半。
这是秦昭自当年遭遇宫变后第二次入宫赴宴,按理说她可以推拒,只是林贵妃是她姨母,她从前就因病不曾出席过她的生辰宴,如今人好了,再不来就不像话了。
“姑娘,咱们还打伞么?”
秦昭这病极其怪异,白日里她像是一匹柔弱无骨的素绢,摇摇欲坠,连阳光也见不得,出行皆要持伞,若是不小心被晒了,就得昏睡至日落西山方醒。
可一到了夜里,她便瞬时变得精神抖擞,浑身的血都像热的一样,她总忍不住冲出家门,骑马奔向城南,说要往南边去。再往后,家里人守着她不给出去,她便在院子里练功,直到将一身的力气用完才肯罢休。
侍从阿娇撑着眼皮,打着哈欠不知陪她度过了多少个无眠的夜,许是经年日久,秦昭望去,她眼底的青黑还未尽褪。
“不必,我如今好了,应当用不上。”秦昭莫名好转之后对从前的事情记得模模糊糊,夜里干的糊涂事还有几分印象,可白日里的事便是怎么也记不清了。
她随内监步入宫门,耳边由安静缓缓转变为嘈杂,她一抬眼,入目就是亭台楼阁,花团锦簇,御花园中的人比花还要娇艳,万里晴空之下,清风拂面。
秦昭立在阴影之下,深吸一口气,迈了出去。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周围嘈杂的人声似乎小了许多,她听见有人窃窃私语。
“这位就是镇南侯的独女吧,我还从未见过她呢,听说前几年都病着。”
“现下看着挺好的,莫不是好了……”
“哎呦,她那步子迈得,我瞧应当把中尉郎们的腰刀给她配上,出门就能开始巡逻了,谁敢近身半分。”
秦昭愣了愣,停下步伐望着自己的靴子,这些年她夜里不是练功就是骑马,确实没想过要好好练练礼仪。
管他呢。
她继续向前,转过一个拐角欲往湖心亭去,林贵妃就在那里,她得过去请安。
不想,方一转身,迎面而来就是一抹淡绿色的身影,秦昭一时不察,同此人坐着的轮椅撞在一起,瞬时摔了个大马趴。
她拍拍手上的灰,作势就要起身,却听见头上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姑娘,你没事吧。”
秦昭顿住,鬼使神差地缓缓抬眼向上看去,视线扫过他的下颌同唇角,来人轻抿薄唇,苍白的弧度中仿佛透着一丝不解。
一瞬间,无声的日光仿佛旋转着叫嚣起来,秦昭耳边开始嗡嗡作响,心口也剧烈地抽搐起来。
脑海里仿佛巨浪翻涌,许多莫名其妙的画面像是走马灯一样在不停旋转,她看见面前的少年身着绿衣,缓缓向她递过来一把油纸伞。
倾盆大雨,面前全是细碎的雨帘,抬眼之时,她看不清这人的面容,只看得见他有些模糊的下颌,和一开一合的饱满唇瓣。
秦昭侧耳去听,可他的声音却淹没在雨声中,再听不分明了。
她五官痛苦地扭曲起来,一只手猛然一下拍到前方这人的膝头上,紧紧攥着他的衣裳不放手,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样:“伞,伞,给我,撑伞……”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脑海中的画面逐渐散去,耳边嘈杂的雨声也消失了,身上似乎渐渐凉了下来。
耳边的声音一阵又一阵。
“姑娘,你没事吧?”
“姑娘?”
她掀开眼皮,正好看见伞檐下那张一开一合的嘴唇,她一惊,下意识地猛然起身,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伞柄,起身死死地盯着轮椅上的人。
只见他握着伞柄的手还顿在半空,微微抬起的双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姑娘,你?”
秦昭左手持伞,右手紧握成拳,胸腔中方才那沸腾的热血似乎渐渐凉了下来,急促的呼吸也缓了许多,看清这人面庞时,不知为何她心头竟涌起一丝失落。
她顿了顿,这才反应过来:“这位公子,对不住,我,我方才犯病了。”
他却微微一笑,似乎并不介意秦昭无礼的冒犯,他摇了摇头:“无妨。”
秦昭眨巴着眼睛,拱了拱手飞也似地逃了。
后来她才知道此人正是丞相府大公子裴行远,因着腿疾只能坐轮椅出行。
后头的宴席她过得迷迷糊糊,脑海中不停地闪过方才的画面,也不知过了多久,记忆竟缓缓同现实重叠在一起。
她究竟忘记了些什么呢……
短短几月,事态竟向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她私下偷偷去见过裴行远几次,明里暗里地敲打过他。
可他的神情却似乎永远波澜不惊,有礼有节地婉拒秦昭:“秦姑娘,你定然记错了,这么些年,我们并无任何交集。”
又是那个奇怪的梦,这次的绿衣少年没有以伞掩面,可他的身影却陷在黑暗之中,缓缓向她递过来一个什么东西。
秦昭呵呵笑了两下接过来:“你还说自己没东西了,果然是骗我的。”
他嘴唇翕动,秦昭听不见。
“你说的有道理,让我想想放在哪里好……”
*
三个月前,南洲旬阳城。
秦昭立在城门前,努力地回想自家老宅的位置,摸了半晌,终于找了过来。
一家人入京以后就没人再打理这处宅子了,如今杂草丛生,砖瓦破碎。
不过数十年光景,竟已破败至此,秦昭一面挥着锄头,一面感慨道:“物尤如此,人何以堪。”
怎么就她记得,裴行远不记得呢……
她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