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炖肉,陶甑有黍米饭,皆被周单均分,我们仨一人一份。周单和散宜生把自己的那份吃完了,我那份还剩下一些…
虽说我有吃货体质,但毕竟女人食量比不了男人。我捂着圆鼓鼓的肚皮不知如何是好,想直接把剩饭倒了,又怕浪费粮食。
“江女饱否?”周单问我,我点点头。
“给我吧。”他取走我未吃完的饭食。
“你要倒掉吗?”我吃惊地问。
“怎会?食物乃天地精华,不可轻易丟弃。”他说,却用匕匙舀剩饭往自己嘴里送。
“不可!”我大呼,伸手挡住了他的匕匙,“这是残羹冷炙,你怎能?”
“为什么不能?”
“散宜生说你有…有洁癖,不喜和别人混食?”我对他耳语。散宜生闻其名,投来好奇的目光。
“什么?”他满脸惊诧,压低声音惊呼,望了一眼散宜生,显然不喜欢这个评价。散宜生一脸困惑地与我们对望,大概没想到他也有被人议论的时候吧。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听来的,要怪就怪那…那人太爱嚼舌根。”我偷瞄周单,他好像生气了。我有点慌,像只受惊的小鸟,无辜地望着他。
呵——他轻叹一声,脸色逐渐缓和,露出无奈的笑容,抚着陶鬲说:“所谓鬲者,即可隔,亦可融,适才我们仨人同食一鬲,又怎能分得清楚?洁癖之说着实滑稽。罢了…”说完,他认真地把剩下的饭食吃干净。
明明是爱惜粮食不拘小节的好青年,居然被散宜生说成有洁癖,我毫不客气地瞅了他一眼。
……
不过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没办法说清楚这个“不好”是褒义还是贬义,脑子里冒出来好几个亲密画面:拥抱、舔伤口、吃剩饭。我觉得不该获得这样的“亲密”对待,至少在他没了解我之前。
我很凌乱。
“我去水边洗漱。”我说。
我需要静一静。
……
溪水被卵石截流成了速度稍慢的静水,水面倒影我的脸,红扑扑的,也许是心意慌乱,也许是吃得热量太多。
鸡汤具有温补滋养的特效,周单特意打猎鸡雉,估计是想帮我驱散蛇寒。可是,这也会打折苦丁的药效。
对了,枸骨叶!散宜生摘来的枸骨叶还在溪边安静地躺着,我悄悄把它们装进了麻布包。
……
脚踝上还系着他的绢帕,每每触目不禁面红耳赤,觉有电流涌荡……我解下来,打算清洗后还给他。
嗯?帕子上好像有字。
我小心展开帕面,见右下角有一幅彩色绣图:一堆黑柴上,升腾着三尖红火苗,火上烤着一把金黄匕匙。
左面有四行小一点的灰色绣图,圆润工整,看起来更像文字。这个时代是有文字的,后世称为“甲骨文”:
“天,地,”比较好认;
“男,女”,也比较好认;
“夫,妇”,这两字我在现代见过;
“我,尔”?我思索了好一会儿,在王子府见过。
仔细看,那烧烤勺子的绣图会不会也是字?象形?不对;会意?我恍然大悟!
这帕子上的字翻译过来就是:
“天与地,男与女,夫与妇,我与你,灼。”
我的心咚咚跳起,要顶出胸膜以外,手也发软,帕子滑落到草地上。
恰巧这时周单走过来。
我忙把帕子踢到草里。这明明是他的帕子,慌乱的人竟然是我。
……
“江女,单年少时确实对散宜大夫有所嫌弃,但事出有因。”他开门见山向我解释,并没注意他的帕子,和我的慌乱。
“哦?”我的八卦玲珑心又蠢蠢欲动了,偷望一眼散宜生,他在拨弄四弦琴,似乎不太关注这里。
“那年他娶一新妇,整日与新妇缠绵,置旧妇不顾,旧妇不幸…不幸滑胎,向我哭诉…”周单语气渐沉、顿了顿,继续说,“我劝诫过散宜大夫,他却不在乎。”
原来还有这种事,这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我已经体会到了旧妇的难过。
“那旧妇可还好?”我问。
“身心俱病,期年即逝。”周单脸色逐渐凝重,过了好一会了,才回答道。
“啊!”
难受,眼泪夺眶涌出,好像自己经历了那旧妇的命运;又感动于周单小小年纪却能够、也愿意体会女子的不易。
“江女?”
周单见我哭泣,紧张地伸手,想帮我拂去眼角的泪,“单不该跟你说这些…”他自责。
“非性情至诚之人,不能同情他人。公子单有恻隐之心,难能可贵。”
我抹掉眼泪,故作轻松地朝他一笑,“抱歉,我近日容易伤感,让你见笑了。”
“单岂会取笑江女?我见不得你流血,亦见不得你流泪。”他认真地对我说,转而又柔声道:“灼,切勿忧思伤感,切记、切记…”
我点了点头。
周单俯身,看向我脚踝,我下意识后退了伤脚。
“还疼吗?”他问。
“不疼了。”我答。
很快,他好像发现了什么,视线迅速移往草丛,捡起了他的绢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