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都是从娘家传出来的, 传家里姑奶奶的桃色绯闻,大户人家是要出人命的,下头人哪里敢乱传? 薛珍包着头巾半躺在榻上, 对面小榻上坐着穿青绿色衣裳的妇人, 妇人头上插的戴的段圆圆都在薛珍身上见过。 妇人在哄自己儿子睡觉,侧头看见段圆圆进来,她伸手把自己和儿子跟前的屏风合了一半。 薛珍不好意思地跟她说:“这是我小嫂子。” 她拿这个小嫂子是真没办法,打不得骂不得,自己又还得靠娘家人撑场面。 女人生孩子身边没娘家人照顾容易让人看不起。 虽然她早就让人瞧不起了,可她还有女儿呀!薛珍温柔地看着小床里的女儿笑了。 段圆圆挑挑眉,小声地叹了口气。 ——是小嫂子啊。 薛珍跟说过她有三个哥哥, 前两个哥哥都在做官,老管着家里庶务, 地位不是很高,外头赚的钱还得拿出来给两个哥哥疏通。 薛爷的媳妇儿怨气格外大,因为管家的事薛珍出嫁前跟她关系就不怎么样, 出嫁后这小嫂子还专门跑到庙子里还愿被人捅到她娘耳朵里, 她娘让小嫂子吃了半个月两个嫂子的残羹剩饭。 薛珍回回回去都让这小嫂子挤兑得喘不上气, 产后妇女正虚弱,薛家竟然没心没肺地让这个小嫂子来。 段圆圆越想越觉得三观受到了震撼, 派仇人过来照顾女儿,这亲娘也是没谁了,难不成真嫌自己女儿死得不够快? 薛珍笑着对她眨眼睛,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大嫂二嫂都是官太太, 我是什么人,能劳动她们过来照顾?就是这个也是我娘硬按着来的。” 薛家人哪能失礼呢?她是嫁出去的姑娘,丢脸也是丢夫家的脸, 怎么说就没关系了,宁家丢脸的事儿那么多,债多了不愁。 按着来的人也就是面子情,小嫂子是真不给薛珍面子,愣是坐在后头不动弹。 她边哄孩子边悄悄瞧段圆圆。个子有些高,瞧着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头上就带着一圈亮晶晶的珍珠,耳朵上的都有小拇指那么大了。 小嫂子想,一个下滥的小地主女儿巴结着自己表哥嫁进门,谁知道用的是什么手段? 她也有点瞧不上小姑子。 以前在家多威风?仗着有亲娘撑腰,一点子大就管这管那的,几文钱都要算得清清楚楚。 闹得她倒是赚得肥肥的,哥哥嫂嫂还得看她的脸色才能吃一顿好菜。 现在呢,掌上明珠跌到泥巴地,也得反哺娘家,还不能不对段大奶奶亲亲热热的,沾得浑身臭味儿,哪像读书人家出来的姑娘? 小嫂子愤愤不平地想着,假装没看见段圆圆。 段圆圆心眼子大,人家爱带孩子就带孩子呗,她把给薛珍准备的表礼拿出来。 一个实心的小金锁,上头用绿松石和小米珠大小的粉碧玺跟着云纹勾了一圈儿,又漂亮又精致。 薛珍摸着锁,眨眼就想起娘守了自己两天,结果孩子一落地,她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就走了。 什么金锁银锁到现在也没送过来,只是让人拉了一车鸡零狗碎的农货混面子。 想到这个薛珍就心如刀绞,一肚子话想跟人说。 以前她在家的时候分明不是这样的啊。 他们家和主家嫡枝不一样,家里几代只是做点七八品的微末小官,她爹的俸禄不多,家里还有个哥哥,一家子嚼用都有限。 可受苦的从来不是她,家里好吃的东西从小到大都先由着她享用,鸡蛋她吃黄,炖鸡她吃腿,好看的布也先给她做衣裳。 那会儿她爹还在做京官,街坊都说他们家太疼女儿,以后女儿要变成老姑娘。 不知怎么话就传到主家耳朵里去了,主家的那个太太还专门让薛珍过去说话。 这么一来二去两个人渐渐熟了,太太就认了她是家里的堂姑娘,没事儿就叫薛珍过去,还教她管理家业什么的。 她娘高兴得抱着她哭,说祖宗保佑,以后孩子都能有个好前程了。 薛珍以为这是说的自己。现在想想未必真的是。 她现在还能想起娘抱着她保证,说以后她会有一个完整的家,她的丈夫有钱俊朗,她的孩子也会更漂亮乖巧。 薛珍被爹娘教了十几年的孝顺,一点儿反抗的念头都没有,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嫁人之前教她管家的太太偷偷找她问了一回,问她那户人家是不是真的那么好,要是她不喜欢,就替她回绝。 薛珍想着自己娘老子还能害自己么?她一年有半年都不靠着亲爹娘住,娘想她想得常常半夜哭,她怎么能伤父母的心? 娘的眼泪不像假的,她是真伤心。 真心不真心薛珍还分辨得出来,不然她也不能信了这么多年。 为什么真心也能骗她? 薛珍忍不住掉眼泪,还不如从头到尾都是骗她的,她也不难受了。 生完孩子后几个嫂嫂一起来看她,大嫂二嫂吃了顿午饭就匆匆走了,只留下小嫂子跟她面面相觑。 小嫂子跺着脚骂了大嫂子二嫂子两天才歇嘴认命住下来。 薛珍想着,可能是自己前半生吃的甜太多,所以后边就都得吃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