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三百年过去，连他父母过世都没回家，如今却来找自己，果然是来者不善。
这一问，陆惊轩脑海中闪过一袭黑袍蒙面人，一缕飘过不留记忆。
陆惊轩也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听说的，只知道眼前的温道雪身负长生骨，可长生不死。
温道雪不修仙，留之无用。
倒不如赠给他，若是他得到了这块骨头成仙之路漫漫长矣。
陆惊轩含糊回答：“只是偶然得知。”
“若是真的，阿雪姐姐可否……”陆惊轩的话顿了半晌，似是觉出来自己面皮太厚，艰难开口：“可否将他送给小轩子？”
这个停顿在温道雪看上去像是他在尴尬，可她不知道，对面人垂下的眸中闪过种种恶意情绪。
嫉妒，陆惊轩嫉妒温道雪触之可得的长生不死。
贪婪，对于长生骨的觊觎。
狠戾，若是温道雪拒绝，陆惊轩想自己不会再顾念旧情。
温道雪沉默了，那块骨头跟了她三百多年，她不知道拿出来会有什么后果。
是会像一个普通人那样，年老死去吗？
陆惊轩见她不作声，他站起，敛了敛长袍膝盖弯曲，缓缓下跪。
温道雪瞳孔收缩，连忙搀住他的胳膊，不让他跪下，厉声喊道：“你这是干什么？”
“修行三百年，我天资实在太低，如今寿元将尽，成仙路长，还是一眼望不到尽头。”陆惊轩不顾阻拦悍然跪地，语气幽怨，几近哀求之意，“我不甘心啊，阿雪姐姐我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温道雪没了搀扶他的想法，陆惊轩一头磕在地上，头上玉簪不经意间滑落，摔在地上发出一响，应声而碎。
凌乱披散的白发让陆惊轩看上去神情更似疯魔，他脸上贪婪与嫉妒的神色让温道雪感到惊骇，一句话也说不出。
温道雪不敢再去看他，转而抬头看向窗外高挂于天空之上明亮清澈的月色。
“阿雪姐姐我求你看在我爹的面上救救我，行吗？”
这句话像是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几乎一瞬间便将温道雪以内为数不多的温暖回忆勾了起来。
陆惊轩的父亲陆大军是温道雪家隔壁的杀猪匠，人长得高大壮硕，面上总是挂着一副看上去凶巴巴的笑脸。
成了孤女的她被村里人排斥，只有三岁却只能去河边捡垃圾吃。
有一次被陆大军看见后，他一脸后怕将温道雪从河边抱了起来，嘴里念叨：“你这个小奶娃自己跑河边，被卷走了怎么办？”
年幼丧父的温道雪窝在陆大军怀里眼眶湿润，她觉得父亲的怀抱应该是跟现在这样暖乎乎的吧。
“阿雪好饿。”
温道雪有些委屈，声音闷闷的。
陆大军将她带回了家里，做了碗面给她吃。
那个味道过了三百年温道雪还是没忘。
在那之后温道雪总会受到陆大军的接济，而他的儿子也成了温道雪唯一的朋友。
“阿雪姐姐这是娘亲给我买的糖，我想跟你一起吃。”
“真乖，小轩子在这儿等着，姐姐给你摘野果吃。”
幼时陆惊轩的清脆软音破碎，逐渐汇聚成身前这个年迈之人。
温道雪眼下流出一滴透明泪珠，眸色暗淡鼻梁酸涩。
“好。”她道。
陆惊轩语气惊喜：“姐姐？”
“在这儿等我。”
话落，温道雪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内屋。
温道雪将脸上泪痕擦净，拿起篮中放着的匕首。
看着泛着银光的刀锋，温道雪心中微紧，她把匕首放在桌上，褪去上衣。
细细抚着后腰处的那块骨头，找了块布含在嘴里，温道雪趴在桌上，拿起匕首颤颤巍巍伸向背后。
疼。
冰凉的匕首入体不可能是舒服，而是疼痛。
温道雪死死咬着口中的布，硬生生将喊叫声都咽了下去，她额前溢出汗珠汇聚在一起顺着脸上弧度滑落。
汗如雨下一般。
在匕首接触到长生骨的那一刻，它仿佛活了过来，发出阵阵颤抖，像是不想离开。
温道雪拔出匕首扔在地上，没有麻药，可她在长生骨之上割了个口子。
其中痛苦可想而知。
食指和无名指抠进肉里，勾住长生骨，硬生生将这块骨头在血肉里撕了出来，血淋淋的。
她的背后更是鲜血奔涌。
温道雪一双手都沾满了血，她吐出嘴里的那块布，强撑着力气直起身子，视线模糊抓起外袍随意穿上。
紧攥着长生骨，脚步飘忽虚幻走了出去。
陆惊轩正坐在椅上喝茶，听到声音猛地抬头。
温道雪面色苍白，唇无血色满头虚汗，身后从屋内走出一条血路，但陆惊轩好像没察觉，也可能是不在意，他眼中只有温道雪手里的血色骨头。
“走。”
温道雪将长生骨递给他，只说一字似是诀别。
陆家于她的恩情，自此便两不相欠了。
目的达成，陆惊轩自然乐的离开。
门被敞开，一阵击人骨髓的冷风吹了进来，陆惊轩刚走出去不远，身后一道声音响起。
“嘭————”
温道雪应声倒地，倒在血泊之中，没了声息。
陆惊轩身形顿住，脚下凌乱步子虚浮向温道雪跑去，瞳孔瞪大满脸惊恐。
他抬了抬手指，探了下温道雪的鼻息，脑海中绷紧的记忆被松开，神识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