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说的已经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修叔九六年就离开了香港,他掌握的情报都是过时的情报,关于燕十三的身份只是一则没人在意的小细节,无关大局,说了也无妨。 按理说岳华这样一个情报界的高级别人物,大名应该如雷贯耳才对,但事实上基本没几个人知道,易冷也不晓得这么一号老前辈。 这也非常符合情报口的规矩,大家干的不是出人头地风光无限的工作,而是隐姓埋名,甚至抛家弃子,正大光明的牺牲都算是走运的,更多的人默默消失,史书和纪念碑上都不会有他们的名字。 香港警务处政治部本身就是高度保密的特务机关,被大陆特工打入内部且坐上高位,肯定低调处理,不宜宣扬,而这边回收外派人员之后也不会立功受奖,而是改名换姓,换新的身份保护起来。 但线索摆在这里,再往下查就很简单了,易冷没有食言,给修叔留了一笔钱,定了机票和酒店,至于他能不能去,去了能不能玩,玩嗨了会不会把命丢了,那就是他自己的命数了。 …… 深圳,福田某处菜市场,易冷坐在车里,注视着一个略显猥琐的买菜老伯经过。 这个人就是燕十三,自己的生父。 修叔口中的燕十三可不是这副模样,那应该是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翩美少年,古龙小说里那种酷酷的,帅帅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不然古龙也不会借用这个绰号命名自己的角色了。 眼前这个老头,秃顶,脏兮兮的老头衫和大裤衩,一双拖鞋,一手拎着菜,一手拿着折扇,挎着小包,只有腕子上的金劳显示他当年也阔过。 不过情报不会出错,猥琐老头就是当年的美少年,狄龙不就是这样,年纪大了颜值崩塌, 易冷下车尾随,跟了两条街,他是跟踪高手,善于利用各种条件隐藏行踪,而对方也不是什么传说中的高手,就是个普普通通六十岁的老头子,任谁也看不出此人曾经在战场上流过血,在香港黑道做过扛把子。 人到了四十岁,忽然知道自己的亲爹亲妈都在世,这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易冷很小养母就走了,十五岁养父离世,他是个苦命的孩子,对父爱母爱极其欠缺,但只限于幼年少年时期,如今人到中年,即便寻到亲生父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了。 猥琐老头现在的名字叫岳良,四十岁时执掌香港某社团龙头棍,十年后退休,没有选择住在香港,而是北上来到深圳隐居,说是隐居也不准确,很多人都知道他住在哪儿,反正过去的早已过去,良叔也没啥仇敌冤家。 这些年来,香港变化极大,社团转型做生意,没有人再搞打打杀杀那一套,而良叔的社团转型不算成功,后继无人,几近破产,剩下一帮老家伙也拎不起刀,斗不过现在的年轻人了,本港吃住太贵,深圳才是最好的归宿。 这个亲爹,实在是乏善可陈。 亲爹走进一家茶餐厅,服务员不用招呼就给他上了咖啡、菠萝油,肠粉,还有一份干炒牛河打包。 这儿既又有本地老住户,也有大量外来人口,街巷比北方的狭窄,居民楼的规格也迷你一些,因为都是自建楼,出租屋,打工仔们就住在这些单间里。 茶餐厅外面,骄阳似火,外卖小哥骑着电动车来往穿梭,一个高大的人影走进来,坐在良叔对面。 “糖油混合物少吃一点,这东西对身体不好。”易冷说。 “做咩?”良叔瞪他一眼,很不友善,到底是做个社团大哥的人,不怒自威。 “关心你。”易冷招手服务员:“唔该,咖啡。” 良叔继续吃他的菠萝油:“你大哥是谁,谁叫你来的?” 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不在乎,他确实有理由有恃无恐,人家的实力在这摆着呢,这里可是深圳城中村,他生活多年的地方,一声招呼,能出来几十口子青壮。 “我爸叫张解,你还记得吗?”易冷看着这个陌生男人浑浊无神的眼睛,心说也许是搞错了,这其中有什么误会,这老家伙和自己并没有血缘关系。 “不认识。”良叔摇头,“靓仔,你大概认错人了。” “吴文芳认识么?”易冷又问。 良叔还是懵懂的摇头。 “季广朝呢,你不会说也不认识吧?”易冷拿出了照片,上面是一群青涩的年轻革命者。 良叔终于严肃起来,接过照片,戴上花镜看了一会。 “你是谁的儿子?”他的记忆力似乎也不怎么好。 “我是张解养大的。”易冷说,“这是他的化名,他本来姓易,就像你化名姓施一样。” 良叔招呼服务员:“上酒。” 易冷没见过茶餐厅卖XO的,这回他是见到了,轩尼诗XO,七百五十毫升一瓶,两个玻璃杯子,良叔倒满两杯,端起一杯。 易冷没去拿杯子,良叔还是碰了一下杯,喝了一大口。 “原来是故人之子,说吧,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易冷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硬是被憋得说不出,这老头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缅甸的战火爱情中收获了两个孩子。 “吴文芳是从埭岘过去的大小姐,你应该记得她,她给你生了两个孩子!”易冷几乎要愤怒了。 良叔呆了,微表情非常丰富,震惊,怀疑,麻木,不知所措,唯独没有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