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了一层薄雪的街道被马蹄惊起,踢踢踏踏抬过一百一十八架红木箱子。火银一路炸起,一路又有身着彩衣的童男童女沿街洒糖。
今日陆府小姐出嫁,席面不禁,凡是来人皆可得到饭菜二碗。要是有那机灵讨喜的俏皮鬼,能说上几句贺,惹得大家高兴,主家还会赏下仙门的灵果玉露!
一个灰扑扑的人影跟在欢腾的人群里,留着两瓣八字胡,一双眼睛滴滴溜溜,看上去就很贼眉鼠眼。旁边一个丐帮大哥握着根竹杖,轻轻扫了他一下,低声呵道:“哪里来的盗门!今日陆小姐大喜日子,你别作怪!”
谢成吟冷不丁被他敲了一棍子,她嘿嘿一笑:“好嘞哥,小的就是来蹭个饭!”
翻回两日前,危语楼。
“鬼物执着,不达目的不罢休。”
薛让抱剑侍立在一边:“是白夫人的怨魂?她要在陆绯的婚礼上杀了她?”
谢成吟蹲在百里光华旁边,下巴撑在桌上,百无聊赖地看他在走棋。只剩下白棋的斗转棋,搭配了另一半不知道从哪一个棋盘上剥下来的赤棋,不伦不类地在棋盘中杀得有来有往。
谢成吟一手捂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白婉是自杀的,鬼魂不是被困在原地就是被拘回幽冥,应该不是她。”
薛让愣了一下:“自杀?她为什么……”
“为什么呢?一个苦苦等待丈夫的女子。她送出她所有身家,投入了她全部的青春和情感,还共同有了一个女儿的人。”
“‘我被陆家小姐看上了。她父亲好像是哪个门派的长老。她说我很有天分,又通晓典籍。她还说父亲不介意我的出身,想让我入赘陆家,照顾他唯一的独女。’”
“‘这不是个天大的机会吗?陆家啊。。从今往后,财富,寿命,权柄,唾手可得。’”
“‘白婉为什么带着女儿出现在集英境?夫人知道了又该怎么办?不行,我得想个办法,想个办法…’”
薛让忍不住出声:“陆仁贾然后就杀了白婉和白皎?”
谢成吟笑了一下:“他怎么敢?”
“杀妻杀女,足够他证两条清净无情道了。他敢动手,一与楼主碰面,他身上两道业障就会被晒到太阳底下,到时候就是万劫不复啊。陆仁贾不仅不能亲自动手,连□□都做不到。”
薛让以前只知道危语楼主言灵可怕,没想到观气也这样入微。她不自在地挪了挪脖子:“那白婉也不会因为一个负心汉就自杀吧?她不是还有个女儿……”
薛让突然瞪大眼睛。
谢成吟没骨头似地瘫在桌上,嘴里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是啊。”
一个温婉善良,常年礼佛的独身女子。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她的女儿更珍贵呢?
白婉踩着午后的阳光回家,路上居然遇见了那个她以为沉船失踪的丈夫。她喜得想要上前拉住他,然而突然从那架六马的香车上下来一个美人,她的丈夫拉住那个美人的手柔声说:“夫人小心。”
白婉惊呆了。
白仁贾笑着转过身,与她面面相觑。
美人疑惑道:“怎么了?”
白仁贾收回目光,仿佛路上遇到了一只小猫小狗,淡淡道:“没什么,眼花了一下。”
“流言杀人无形。白仁贾给白婉按了个暗门红娼的名头,最好是让这个信佛的女子羞愤而死。”
“然而白婉恬不知耻地活了下来。于是他开始往如意街白家小院塞东西。当然不是什么金银珠宝,但在白家也是价值不菲了。”
谢成吟冷笑了一下,似乎觉得讽刺。
“金制的剪子,川织的锦缎,还有玉造的毒酒,每天都出现在白皎身边,阴魂不散。”
“白仁贾一言不发,却又在一字一句地告诉白婉,让她去死。”
“这……”薛让头皮发麻。
“都是你的女儿,你的夫人。一个在孔维街宝马香车,锦衣玉食;一个,却在洗衣浆补,受人指点,最后死于非命。”
“这样的怨恨,够她成厉鬼了。”
百里光华突然压住谢成吟捏棋的手,带着往她嘴里送,她没说完的话和棋咽了下去。谢成吟差点给呛死,她很嫌弃地呸了两下,突然又想坐直了。好像经过百里光华突如其来的一手,又从叵测的阴司回到了万般讨厌的人间。
薛让扮成一个乞儿形象,跟在谢成吟身边溜进陆府。她们经过门口时正赶上陆仁贾和陆文迎接宾客,见一大群衣着破烂的凡人蹭进陆家,陆仁贾也不做驱赶,反而很耐心地吩咐管家带他们进去坐好。
薛让看着陆仁贾温和有礼的侧脸,日光之下竟然从心底里冒出了一股悲凉。
人死不能复生。鬼怪也能披皮行走人间。
“文公子,催妆诗该递过去了。”
谢成吟拉着薛让脚步不停,转过拐角隐约看见门前的陆文从袖中掏出一张粉色的信笺。
霎时间华灯升起,从辰时一路滑到了酉时,画梁飞栋轰然倒塌,红色绸布飞上一顶石青色的砖瓦房,还是凡人的白仁贾身着大红衣袍,意气风发地从门口跨进来。
陆府门口两只石龟闭上眼睛,在石头刻成的额上凭空生出第三目,将在场的宾客全都钉在了幻境里。
幻境中人行事不受凡人干扰,更为年轻,五官俊郎的白仁贾径自穿过雾蒙蒙的人群,走向里头那个遮扇的女子。
真客假客一齐骚动。假客人面容模糊,脸上蒙着一层白气,在幻境中举杯起哄:“白兄,娶了婉姑娘算你小子有福啦!”真客人则交头接耳,在“豪门恩怨”、“陆家阴私”里来回横跳。
觥筹交错乱作一团间,陆仁贾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