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胥风像自己远在家乡的弟弟。又或许之前还有硬莽强刚的勇气。但在朱深推她的那一瞬间——撄宁甚至感觉到对方并没有使多大力。
男女力量之悬殊,恶毒狠戾的眼神,化为有如实质铺天盖地的恐惧将她淹没。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与蚍蜉撼树、螳臂当车,没什么两样。
胥风当真听话地开始捡地上的纸屑。罔顾周围人看猴儿似的冷嘲热讽,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朱深忽觉得他这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德性没意思极了。
为什么不反抗?
为什么不反抗?!
他眼球充血,仿佛隔着胥风看到了某个人的影子。朱深焦躁烦闷之下,行为变本加厉。一脚狠狠踩在胥风的右手手背上。
“叫爸爸,叫爸爸我就抬脚。或者——”朱深笑得肆无忌惮,挑眉,“或者你舔一口我的鞋子。”
他的鞋子边缘磨了皮,还带着雪水污泥,以及一股从鞋口传出来难以言喻的酸臭味。踩在胥风白皙的手背上,更显得脏烂恶心。
“哈哈,叫爸爸!”
“快叫啊!”
胥风蹙眉,背脊疼得禁不住一弯,但心理恶心之感先一步被感知,也不知是在恶心这只鞋还是恶心自己。
恍神间,他漫无边际地想:“可不就是见不得光的么,阴沟里的老鼠、烂货、从狐媚子肚里爬出来的孽种……”
各种说辞他从小听到大,每换一个环境,这些话都会像呼吸一样,挣脱不掉缠绕在他身边,只是或早或晚而已。
他们玩不厌,他却已经听厌了。
“叫不叫?!”朱深瞪大眼发号施令,“老子数三声,再不叫,老子就把你的手踩得稀巴烂!”
“三——”
踩吧。他感到厌倦。无论自己怎样顺从,对方手段只会愈演愈烈。
“二——”
胥风抿唇,眼角泛出生理性的眼泪。额际冒出大股疼痛的冷汗,抬头瞧朱深的那一眼,却没有该有的卑微、绝望、痛苦,只是一片空白。
这狠狠激怒了朱深,他脚下碾了碾,胥风甚至听到自己骨节咔擦错动的声音。
胥风大脑嗡嗡一阵眩晕充血,疼痛也开始变得麻木。
“一!”手背上力道加重。
“你疯了吗?朱深!”撄宁冲上前来。
“吵什么吵?!”教室门口,秦老师敲了敲门,第三节晚自习上课铃声适时奏响。
三道声音同时发出,带着奇异的共振。
胥风发紫脏污的手终于从鞋下解脱,他忍住鼻尖的酸涩。没有求助地看向老师,也没看那个鼓起勇气发声的女生。僵硬坐回位置上,抽出纸巾擦干净手背。
只有因疼痛禁不住颤抖的指尖和手背瘀血,昭示着这一切并非错觉。
教室复归于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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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走后,从后排递来小纸条。纸条随机从底下扔的,是二班一种独特的交流方式。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传阅”二字,内容全是关于胥风的家世背景。里面以极具蛊惑性的恶毒词汇形容这位知三当三的母亲以及不知廉耻从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胥风,甚至还有人为此还编排了一首小黄.诗。一节课,这张纸条几乎被全班传了个遍。
上面挤满了八卦和留言——
【倍多分】:真假的啊?
【妮妮睡不醒】:假的我来表演个吃纸好吧!我妹妹就是他以前同学,这事儿在班里早传开了。
【美少女壮士】:他妈好像前段时间死了?我不确定啊,上次在办公室听到了一些。
【Asuak】:死了??有点可怜诶?没娘疼没爹爱的。
【掉头毛大户】:楼上你撄宁分宁吗?可怜什么啊,你可怜可怜自己吧,你看他一身全是名牌,每次回家还有专车接送,成绩智商甩别人一大条街,你呢?你有什么啊?要我说小三就该在这世上灭绝好吧!破坏别人家庭还有理来了。
【菊花宝典】:这么有钱有势为啥还会被朱深欺负啊,朱深不怕人家长找到学校来?
【吃瓜群众】:哈哈哈我希望是假的,没别的意思,就想看2号吃纸。
【学不完根本学不完】:滴滴滴,插播一条小广告!哪个好心人数学作业写完了啊?请吃饭啊救救救救我第三排第二个,ppppleasettthanksss!!
……
人们对天才总是钦羡中夹杂着嫉妒的。胥风甫一跳级,便吸引了所有任课老师的注意和喜爱。迟钝如撄宁,也感知到了教室里一丝诡异而和谐的排挤孤立氛围。
如同有了一个同仇敌忾的对手,敌人偏还如此脆弱、污点满满。
北风料峭得刺骨。
撄宁借着上厕所在走道待了会儿,捂住脸颊等脸上缺氧红晕消散。她缩起脖子,将下巴深陷围巾里,望着天边那轮遥不可及又清澈孤高的弦月。
伸了伸手。
她第一次将班里关于胥风身世的闲言碎语对上号。倏忽感觉无论是制造这样“身世”的成人,还是以流言为利器的小孩,人性的恶面当真如同烂疮横生、病入膏肓的病人,将它翻个身,皮肤底下都爬满蛄蛹蠕动的蛆虫。
无可救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