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生虽是漫漫长路,可半途上回望起来,却也是如白驹过隙一般,仿佛了无几日。
回首前尘,我这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当属十七岁前,每一个灯火通明的除夕夜。
爆竹声中,新年即将到来,旧岁亦将辞去,千门万户,灯烛高照,映出金陵城内满城街巷的繁华。
除夕夜,巷子里家家挂起了大红灯笼,我白府大门口儿的那两盏算得上是这条巷子里最大最亮的了。
年前好几日便下起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了好些天,直到二十九才停。满街满巷的雪地里,是一条条被人扫出来的细窄路子和车马行道,此外便全被白雪掩着,再看不见旁的。
不止脚底下,就连墙头儿上,房檐儿上,房顶的瓦片儿上,也尽是厚厚的积雪。晴天白日里,在阳光下闪着亮晶晶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到了晚上,灯笼点起来了,氤氲的光散在雪上,便撒上了一片片红彤彤的光晕,在昏黄的烛火下跃动着暗暗的喜庆。
记得小时候,年年除夕,我都是躲在爹娘怀里看翁公带着哥哥和陆羽点烟花的,犹记得不知几岁那年,总归是很小的时候,我见着年画上点炮仗的娃娃甚是喜庆,也便学着样子点过一次,只那一次之后便再也不敢了。
这一年,我长到十五岁了,爹爹说,是该让我们自己驱驱年兽,沾些福气了。
眼下,哥哥递过来一柱飘着袅袅青烟的香,我虽一向顽劣大胆,却甚是害怕水火,好奇与激动驱动着我,这时更是紧张得有些战战兢兢的,手里牢牢攥着一头,掀开碍手碍脚的斗篷,捂了一只耳朵,作势便要上去点。
哥哥见状,忙拉住我手腕,笑着说:“傻凌翾,这是烟花,不是鞭炮,没有那么响的。”
我撇撇嘴,怏怏道:“即便它不响,我也是有点儿怕的。”
哥哥笑道:“没事的,你只管点,别害怕,我跟你一起。”说着,将我攥得紧紧的拳头一一掰开,向后挪了挪,教我如何只用拇指、食指两指夹住,又就着我的手送过去。
“你若是怕响,便自己捂住左耳,我给你捂着右耳。”
索引点燃的一瞬间,在引线燃烧的嘶嘶声中,哥哥牵着我迅速躲向一边,紧接着,回头时,正看见一朵紫金菊花一样艳丽绚烂的烟花在空中破开。
我来了兴致,求着爹爹还要再点,爹爹一向宠我至极,见拗我不过,便含着笑意看向一旁的翁公,向他示意。
翁公比父亲还年长六七岁,是位极和蔼可亲的长者,他从小跟随父亲,父亲待他也是向来亲厚,虽是主仆,却更有些手足至亲之情。
翁公和蔼道:“小姐,方才最后一个烟花已被你点完了。”
我一听不觉沮丧,撒娇道:“那便再买一些来嘛。”
爹爹啼笑皆非:“你这丫头,这除夕夜里哪家店铺还开张?人家都回家过年去啦!”
我没了对策,便开始怨忿起旁人来:“哥哥怎么一个人点了那么些个,也不给我留些。”
哥哥剑眉一挑,露出无奈神色,却仍笑一声道:“你从前可都躲得远远儿的,谁知道今年这样喜欢?你若非要点些什么,”说着,转向翁公:“翁公,咱们是不是还有几挂鞭炮?”又转向我:“你便把它们点了吧。”
他明知道我最怕那惊天动地的鞭炮声响,定是故意的。
爹爹今日想是高兴得很,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我和哥哥嘻闹。
良久,看向翁公,说:“陆放,你看着些,凌翾太淘气,别叫她伤着。”
“鞭炮啊?”我忙摇头:“鞭炮动静可大着呢,我不要。”
我的话音未落,却是哥哥胸有成竹自告奋勇道:“没事的,你只管点,我给你堵着耳朵。”
此番我可不是羊入虎口了?
我忙向娘亲投去求救的目光,只盼着娘说:“太危险了,女孩子家还是躲在娘亲怀里看好些。”
可娘亲却笑得分外和爽,丝毫没有拦我之意:“凌翾,放心大胆地去,娘亲和爹爹看着你。”又不忘嘱咐哥哥两句:“凌骁,看好妹妹。”
罢了罢了,爹娘想让我练练胆子,也不必专拣我最怕的来。
如此一来,眼下我手里便又紧紧攥着那根香了。
“你这手,再用些劲儿,香都折了。”哥哥嗤笑一声,望向别扭着不肯挪窝的我,眼神似要把我从地上剜起来。
回头看看,爹娘皆披了厚厚的斗篷站在大门口儿的台阶上,绮画和谴书跟在娘亲身旁,后头还跟了一群府里的丫鬟小厮,隽莹和宓苔两个小丫头也都躲在大些的人后头,探出两颗小脑袋瓜儿来望向我和哥哥这边,翁公和陆羽立在离我们稍近些的墙根下——白府上下大半儿的人,现下都在这大门口儿瞧我这白大小姐点炮仗呢。
屏气凝神,心里止不住暗暗盘算着待会儿如何落荒而逃得好看些,手里却忽的觉得不对劲儿,展开手掌低头看时,却只看见折在手里的那半根香柱,燃着的那头正落在耷拉到雪地里的鞭炮上。
我心下一惊,眼看着红纸慢慢冒出一缕黑烟来,踌躇着要不要用脚去踩灭,抑或是捧起地上的积雪去掩盖,下一瞬,尚来不及呼出声,便被人铲雪似的从地上连根拔走。
转身之际,似有地上的积雪被一阵风刮起,从眼前飞扫而过,紧接着,噼里啪啦的巨响便从右耳鱼贯而入。
我不知在谁的怀里手足无措地缩成一团,烟火气弥漫开来,有温暖的触感从两颊和耳后传来,那阵震耳欲聋的声响顿时小了许多。仿佛也是从那双衣袖间依稀透出的,那丝丝渺渺的熟悉的香草气,混着硫磺火药刺鼻的气味,恍若乱世之中安定的桃花源。
满心盼着那阵驱赶年兽的巨响赶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