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下人咬牙硬撑着,秉性顽强,争取时间,和黄粱鱼整整周旋了一日半。”一个小厮上前如此禀告道。
郦晴环顾这间粗陋的厢房,视线在几床被褥上停了几秒,嗅了一下空中淡淡鱼腥味儿,那几个被褥其中有几个平整摊开、只有一个略微有挣扎痕迹,也是这一个凌乱的被单上鱼腥味扑地最重、最深。
不仅仅是气味引人注目,就连床榻也赫然裂成了两半。
整张床榻的一半尚且完好,搁置着一床劫后余生的枕头被褥,另一半却不见了,只剩一地一吹即散的齑粉。
如今妖物已经降伏,尘埃落定,师父传音让她来看,不过是想让她看一看这一条世间罕见的黄粱鱼,学着探看它行凶时留下了怎样的破绽,心智是如何狡猾贪婪,又究竟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害人的。
郦晴眼前这处厢房,毫无生气,空荡荡的一片,正是这条黄粱鱼的罪行。
她拢了拢身上单衣,心中早已草拟出这黄粱鱼害人的途径。
想必这条黄粱鱼狡猾非常,先是假做砧板上的草鱼,被下人一时不慎带入后院厨房,按捺着几天,直到无人发现它真身,便在天蒙蒙亮之时,幽闭了厨房门上木栓,张开血口一连贯吞了十几条人命。
犹是如此,黄粱鱼尝足了血肉仍不满足,继续在府中物色肉嫩多汁的猎物。
郦晴低下眼睫,推开门往前厅走去。嗓子里闷了一道叹息,没有放出来。
死在鱼腹中的那些人,连一副尸骨都无法收敛,何其无辜,又何其可怜。“好歹还有一个人活下来,还牵制住了那条黄粱鱼,那个人现在如何了?”
身后一个丫鬟为她挡风,几个随行的小厮忙填补了个中细节。
“那个被黄粱鱼缠身的下人名叫赵津,道长一赶到,立刻疾举长剑,以雷霆之势向那个赵津身上劈去。可是那赵津突然醒了,侧身一躲,床榻自然受不住,就被这一道气势磅礴的剑气击成了粉末。”
“方才赵津被道长带去了,可能是要问一问他和那妖鱼缠斗的过程!”
杨阴缀在最后面,听了一会儿,咂了咂嘴觉得越发有意思起来了。
方才杨阴也陪着郦晴去了一遭后院厨房,看得出有摆阵幻境的痕迹。只不过那痕迹很淡,若不细看,容易一眼略过,像是为了掩盖身形才略微施展了一次。
区区一条黄粱鱼,能闯进固若金汤的郦府,身上一定遇到过什么神通造化,有几分特殊的本领,可厨房灶火间不过是里一些粗人,肉身凡胎的,也用得着它摆下幻境躲藏么?还是为了遮谁的耳目?
“这个叫赵津的,倒是有几分保命的本事,”杨阴忽而笑道,“那全府上下听见的一声龙吟,想必跟他也脱不了干系。”
小厮忙附和道:“是了,是了!虎啸龙吟的一声怪响,小人亲耳听到,正是从那有幸活下来的赵津口里逸出的!”
杨阴沉吟片刻,走到郦晴身边忽然想到什么,眼里很快闪过一丝欣喜的亮光。
恶鬼遍地的荫城,道长们也是常来寻宝的,他们编纂的那几本万妖簿里,曾有一篇收录了“龙息肉”,传闻就埋堆在城池万丈深渊之下,割肉食之,可涤荡凡胎浊身,妹妹这点小病岂不立刻根除?!
几人疾步走到前厅,郦晴远远看见堂中一缕剑气萦绕,蠢蠢欲动、气息不平,更交缠着一股黯紫的暴烈戾气。
她心中一跳,讶异师父竟然动了怒,一时没有唤出声叫乜瑛章。
隔着十几步之遥,郦晴先望见了师父一张冷若霜雪、暗含不渝的侧面,身上青衫溅满点点血渍,早已凝结成了花下血泥一般的黑红。只见乜瑛章神情冷峭,解下腰间一柄宝剑,不轻不重地往桌上一撂。
身后一个半跪的人,那人埋着脸。
他身上滴着雨水似的血,淅沥不绝,还竭力撑着膝盖,不漏出一声痛呼,也不让自己全然跌爬在地上。
乜瑛章背对那人,冷冷掷下话:“我再问一次,你在幻境中,可曾遇到过和龙相关的物件?若是有,就如实禀告我。”
“向来我要什么东西,就算是龙肝凤髓,也绝不会轻易放手,若是这东西连皮带肉,长在你身上了,我也是要挖出来的。”这一句话说来平淡,却寒意乍生,透着一股令人心惊胆战的意味。
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厅堂外,泛开淡淡乳白色,随行的小厮丫鬟进不去,看不见人,也听不见声儿,只好候在门外。
郦晴抬一只脚踏进去,落地无声,杨阴就亲昵地贴在她身旁。
地上半跪那人忽然一抬头,唇上满是冷汗,黑如点漆的眸子里一点烛光烧地极烈,又如同飞蛾化灰似的余恨。
她被那双眼里的目光一烫,又看到这人半张脸上被骇人的龙鳞覆盖,一时诧异地多看了两眼,这才想起来,这人一定就是小厮口中侥幸逃生的赵津了。
“小姐。”赵津眼瞳攥着人,口齿含腥,就这么半跪在地上喊道。
这一声没唤到小姐的回应,反而惊动了通身冰冷无情的乜道长。
乜瑛章一听身后声响,立即转过身,面容柔和下来迎上前。他轻轻揽过小徒弟清瘦的肩,扶她坐下,心中漫出淡淡悔意,方才被这软硬不吃的赵津激地动了气,在小徒弟面前竟不知轻重地、差点施展了什么不得见人的手段,若是被无岚看见了,未免觉得他处事狠辣不留情面。
“观他面容,可是被妖蛟龙附身了?”郦晴却将视线移向不远处的赵津。
杨阴原本见这道长身长玉立,对妹妹毫不客气的亲昵,不知心里怀着什么脏心思,正暗自阴着眼睛恨得牙痒痒。
闻言杨阴心思一转,目光落到赵津脸上半壁龙鳞上,泛着青光的鳞片翕张,衬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