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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岁(2 / 2)

久远的一段往事再浮上心头,阿姀觉得诧异。

如今的她,也不再是为了沈琮的讥讽而伤心的小娘子了,更早就不记得沈琮什么模样什么音调。

可事实证明,沈琮加注给她的恐吓,全都是虚妄假象。

这么想着,阿姀一转眼,就见沈琮独自坐在崇安殿的高堂之上,重回到了那一日。

他行将就木的样子,与老气沉沉的宫殿,如同气数将尽的大崇。

阿姀还穿着繁复的红色嫁衣,便站在陛下,坦坦荡荡地看着他。

她的父亲,穿着驾崩时随葬的天子衮冕,面色灰白。看见了她,便指着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拼命地咳喘着。

好痛快,阿姀笑着想。

她感受到自己将腰间桎梏着她的玉带,连同头顶的钗环全都摘了下来,散着头发,一身轻松地随意坐在了地上。

“许久不见,但愿你过得不好。”她梳理着长发,说得好轻巧,“从前你就在这里说,我是麻烦,无人真心喜爱我。”

前所未有的心安,笼罩了阿姀。

她继续说,“满口胡诌。虽说都是毫无为人父的慈爱,甚至不配成为一个父亲,使我的年少总是欢娱少,落寞多,但我还是要告诉你。”

“在这个世上,有很多人喜爱我。即便是不学乖不讨巧,也有人喜爱原原本本的我。不会有人因我不是男子就鄙夷厌弃我。”阿姀眼角带笑,清风明月地将沈琮带给他的疾风骤雨尽数回击,“也有人愿为我搭上性命,赤忱之心又岂敢辜负。母亲也爱我,甚至为此情愿看你去死。”

“而没有人爱的,是你。沈琮啊沈琮,既没有一个继承大统的儿子,也没有一个姓沈的你的子嗣,你真是活该呢。”

武安帝将他当做承载皇位的器物,沈琢视他为仇敌,陈昭瑛与他陌路相待。

从小失去母亲的扭曲,使他性格怪异,永远挣扎在自己的矛盾中,痛苦着,最终成为一个无法自救的疯子。

一条布吊死,也算是好死了。

他的国丧,甚至没有维持到丧礼的规矩,沈琢便急着继位,废去了全部礼节。

君也非君,臣亦不臣。

朝野上下对这个想要皇子想疯了的君主,一滴泪都不曾落。

他还是没有儿子。

时至今日,阿姀终于觉得压在心上的所有巨石都轰然崩塌。

过去的十数年岁月,挣扎于心的难解之结,都随着眼前大殿与沈琮一起,化成了灰飞乌有。

她真正的人生,从此刻起,才真正明光万丈。

抬起头,混沌光源的尽头,衡沚穿着霁蓝的暗纹长袍,是初次救她的模样。

可人已经没有了刀锋似的冷,眉宇柔和地望着她。

她毫无意识地抓紧了身旁的不知是什么,硌得手心生疼,不由地身体一缩。

她醒了。

取代了模糊不清的光晕的,是一片熟悉的帐子。

阿姀揉了揉眼,半晌视线才清晰起来。

床前趴着个人,已经睡得很熟了。眼下乌青乌青的,手中还握着柄蒲扇。

你也是,许久不见了,她在心里想着。

外头静悄悄的,天光大盛,只有偶然落在窗外的鸟叫了两声。

阿姀满心充实,指腹落在他额前。阔如山海的眉目,睡梦中平静安稳。她本想碰一碰,却还是忍住了。

转头看了看,阿姀才发现。她梦中无意识寻东西抓,将她硌疼醒来的,是衡沚悬在腰间的一块玉。

生怕一动就惊醒了衡沚。

那块玉,阿姀梗着颈子看了看,觉得熟悉万分,像是她曾佩的,放在了恪州的主院妆匣,没有带走的那枚。

不觉轻笑。

就是这么一笑,还是将衡沚惊醒了。

他身体微微一动,抬头见阿姀一双明澄澄的眼,困意全无地弹了起来。

“你醒了。”

阿姀努力咬着牙,才没顷刻笑出来。

衡沚毫无察觉,颇紧张地靠近了她,额头贴住了她的,这样相抵着感受她的温度。

这猛地肌肤接触,使阿姀的心跳都快了几分。额上衡沚的体温传来时,阿姀甚至不受控制地向后缩了缩。

久别重逢,还以为要需要几天化冻。

谁晓得他这样。

“还好,已经不烫了。”

阿姀看着他伸手,将自己睡乱的头发理了理,最后停在脸颊上,轻缓地触碰着。那双平湖般的眼,甚至没有直视着她,只是落在削尖的下巴,冻住一般久久不曾移。

大概这一昏,病了许久吧。

阿姀在心中想,还在恪州时,就几乎没什么灾病。这次心绪起伏,又牵动未愈的那点毛病,爆发出来应该是挺吓人的。

她抬手,示意衡沚俯下身来。

衡沚便听命地靠近了几分,“要说什么?”

阿姀张口,嗓子像含着粗粝石块般地疼。

可即便是疼,此时有句话,也不可不说。

满怀情绪地,使人动容地。

“饿得快死了,衡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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