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纪的到来让白家再度恢复正常。
除了主人家的性子变得“任性”、“善感”了点儿。
他会乖乖吃药,吃饭,也会在你拿药给他的时候愁着脸嫌苦;他会听话的从练功房出来,到花园里散散步,但一遇到附近的住户回家路过,就要匆忙的回去房间;他会在卸脸上的油彩时故意要你递东递西,还会在入睡前拉着你的手不松开……
时纪觉得,他现在特别像那种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儿,只差没要人讲个睡前故事了。她只得一直陪着白御霜,等到他睡着了才回自己房间……
*
这天晚上,她几乎一直都呆在白御霜身边。
看着他审视自己,否定自己,她劝解他,给他鼓气,让他相信自己爱他且他也值得被爱,但白御霜却依然会不时陷入自我否定、厌弃,自卑自贱的情绪泥潭。
他为什么会这样?
时纪打开淋浴开关,在白家特有的檀香皂香气中想着这些问题。
直到洗完澡,晾干头发,也没想出什么头绪,倒是把自己给好好反省了一遍。
是不是因为太久没谈恋爱,都生疏到快不会跟恋爱对象相处了?
对一个刚确认关系、尚在病中的恋爱对象,她确实不该像以前那样先紧着工作,总要等到周末才来见面。这也过于冷淡了。所以,白御霜会认为自己对他的表白是出于同情、可怜,而非真正的爱慕,还真不能全怪在他的多愁善感上……
好在,他总还是愿意相信自己的。
今天的白御霜在时纪面前,不再像以前那样完美的隐藏情绪,他会“任性”,会表现“善感”,甚至会有近似撒娇的行为。他还主动靠进她的怀里了!
虽然时纪表白时只觉自然而然,果敢干脆,她也曾经看到过白御霜抽屉里的画稿,能推测出他对自己有好感,但毕竟在今天之前,这段关系中只有她在表达,只有她单方面的亲了白御霜,对方并没有明确表达过自己的想法。
而今天,白御霜的这次主动求证,算是他认可两人关系吗……
在这些思绪中,疲惫让她很快进入了梦乡。
*
一直以来,当时纪在白家睡着,就会回到90年后“上海moon”。
但今天,当她在半夜里听到白御霜房间传来惊叫声,急忙下床去看的那一刻,床头的声控灯“啪”地熄灭,她,又踩到了1937年的地板。
时纪当时完全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她只顾着急跑出去,跑过走廊,推开房门,入眼便见到刚从噩梦里惊醒的白御霜。
他此时头痛欲裂。他刚刚经历了极大的恐惧和绝望,此时呆坐床上,惊惶的睁大了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他的双手像想抓住什么东西似的在身前挥动,嘴里不停的喊着一个字。
他脸上神色,像极了在黄浦江畔被天光照透的,那只即将破碎的薄胎瓷瓶。
白御霜喊的是那个字是:“娘——!”
他反复叫了好多声,好像只有这样喊出来才能缓解内心的恐慌,配上他嘶哑的嗓音,可说是凄厉异常。
时纪闻声反应过来,快步走到床前把人搂进怀里,这一次,她终于像安慰小孩那样揉了揉他脑袋,拍着背心哄道:
“不怕了,不怕了……”
白御霜从惊惧中被唤醒,眼前突然有了真实世界的影像,是时纪的脸庞。
他曾看到那个没有面目的女人,他的母亲,走得离他越来越远……
在梦里,他一直在求她不要丢下自己,求她带自己回家,可不管他如何哭喊,如何拼命跑着、跌倒,又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去追赶,她都从来没回过头。他看不到她的脸,却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在梦里看着母亲逐渐变小的背影,心中升起巨大的恐慌:
他没有用了,没有人要了,连娘亲都不要他了!
长久以来,白御霜一直笃定自己之所以被卖给戏班,不是因为母亲不想要他,而是家里太穷了,已经养不活他,卖给戏班,才能吃上口饱饭,让他更好的活着。
他必须这样认为,否则他将无法面对被抛弃的事实。
此时,他也想告诉自己:不是这样的!他还有很多积蓄,他可以维持很久体面的生活,但他根本无法控制梦里那个自己恐慌的情绪……直到忽然间,他感到身体像被一泓温泉水包裹、浸润,恐慌开始慢慢散去,他抬眼,便看到了时纪。
梦里那张空白的脸和眼前人重叠了,而自己,正被她紧紧的拥在怀里,轻声安慰。
白御霜几乎要看得痴了,他突然猛地回抱住时纪,侧脸贴在她带着体温的衣襟上,低声问:
“你…还会回来吗?”
时纪没有去探究他问的是自己,还是梦里的人,只是继续轻拍着白御霜后背,应承道:“会的,会的,不怕啊……”
几乎是随着她的话音落下,白御霜安心的阖上了双眼,一抹湿意透过睡衣面料传了过来。
这一刻,时纪完全可以理解他的痛苦。
这个世界待他,过于苛刻。
没有任何声音的,白御霜在时纪怀中痛哭了一夜。
*
第二天,时纪正在对着电脑屏幕看现代精神分析学相关书籍。
白御霜半夜惊醒时喊的那声“娘”,让她抓到一点头绪,一早便在书桌上留下隔日再来的约定后,回了办公室。
对,安全感。
他问自己“还会回来吗?”他是在害怕被人抛弃!也许,这才是白御霜目前最严重的心理障碍。
时纪直到昨晚才意识到,小菜头是个孤儿,白御霜又何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