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思堂前,悬着两个精雕细琢精美绝伦的红木宫灯,堂内高烛长明,映出紫檀雕花书案后一道悠长的人影。
朱九坐在书案后,面前陈着一份兵部文书,手里捏着刻有“朱恪印”字样的名章,迟疑不能盖下。
书案前立着一尊黄铜鎏金含珠麒麟兽式样香炉,炉中焚以沉香、瑞脑,腾起一缕淡淡的白烟,更将他脸上的神色晕染得似雾里看花。
盖罢,此后便是边关寒苦,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生死荣辱具由天定。
不盖罢,如今当图破局之法,不然,不论如何挣扎,都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朱九终于还是放下名章,想道:“明日三哥便回来了,还是同他商议后再做决断罢。”
忽堂外来报:“殿下,闻浪阁使人求见。”
朱九道:“准。”
移时,一名黑衣男子进堂,跪地而拜:“参见九王爷。”
朱九道句“平身”,问道:“这么晚来所为何事?”
那黑衣男子道:“回禀九王爷,张静姝家中失窃。”
“失窃?”朱九心生疑惑,旋又问,“人没事罢?”
那黑衣男子回道:“人无事。窃贼是趁家中无人时行窃的,在家里翻了一遍,临走前偷了两件首饰。”
如果单是这么点小事,江上波不会特意让人来报,朱九遂问:“查了?”
那黑衣男子道:“阁主已使人查明,窃贼系清吏司下金科副史林渐家奴。”
朱九一愣,复笑,若有所思地道:“这就有点儿意思了啊,一个掌管渔盐税收的大臣,派家奴去一个姑娘家里偷首饰?”他捏住下巴,玩笑似自语道:“我国的渔盐业穷到这地步了?”
那黑衣男子道:“阁主认为此事不同寻常,故让小人速速来报。”
朱九想了想,道:“你回去跟江上波说,先撤了安插在张静姝家的暗桩,只派人护着她就好,别暴露了,我倒要看看,这些人想干什么?”
那黑衣男子道:“是。”
待人退下后,朱九亦起身离开寸思堂,行出不远,见小六子匆匆往寸思堂方向跑去,当即叫住他:“瞎跑什么?爷在这儿呢!”
小六子又跑到他跟前,气喘吁吁的,朱九瞟他一眼:“上回让你查的事,查明白没?”
“查是查明白了,但是……”小六子面露难色,缄了口不再往下说。
朱九没好气地朝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少给爷装哑巴,快说!”
小六子捂住屁股往后跳开一步:“我说了你别打我。”
朱九道:“不打你,你说。”
小六子心想他还没恋爱就要失恋了,待会儿肯定要难过,尤其他这年纪最是喜怒无常,为了自家屁股的安危着想,又往后退了一步,方道:“那张静姝是长宁侯方奕明媒正娶的夫人,两人成婚已有七年。”
朱九顿住脚步,低垂了头杵在地上,一动不动,大半张脸藏在阴影中,看不到表情。
小六子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强行挽回了一下:“不过,据说两人感情极其淡漠,方奕七年来从未在张静姝屋里留宿过,甚至连新婚夜都跑去外面了,闹得阖府皆知……”
朱九仍站着不动,也不作声。
小六子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那张静姝也是有夫之妇,事到如今,爷,你就想开点儿罢!天下女人千千万,咱总不能在一棵树上……你说是罢?”
朱九还是不动一下,不发一言。
小六子看到他这副模样,心中亦酸:“实在不行,咱找点儿乐子去?摔跤?蹴鞠?骑马?看戏?想不想去?”见他不回,小六子索性提议道:“不然我去召几名布库陪你耍两局?”①
朱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啊没想到……”
小六子见他终于出声了,稍松口气,同仇敌忾地道:“是啊,谁能想到这种事儿呢!真晦气!爷,你也别难过了,咱玩儿去!玩儿它个痛痛快快!”
朱九又道:“没想到我饱读圣贤书,贯行君子之道。生平头回看上一个女人,居然……”
他仰头望月,悲怆满面:“居然要用强抢的?”
小六子呆住了。
不是罢?
他听错了罢?
他家爷什么意思?
不会是他想的那个意思罢?
朱九俯身对月一拜,胸怀坦荡,光明磊落地道:“夫子在上,学生有违教诲,论行有愧,但情之所至,问心却又无愧。”
小六子急道:“不行啊!爷,你冷静一下!强抢民女这种事,何止是民女,那还是臣妇啊!这种事、这种事……这种事做出来实在是有辱你的身份啊!”
“身份?”朱九大笑,“你怕是忘了,如今的江山为何改姓‘朱’,掠夺可不就是朱家人的本性么?”
小六子看向朱九,月光刻在他的侧脸上,削出了一道冷峻的轮廓,他大笑的模样放荡不羁,说出的话既像是正经,又像是玩笑,竟让人一时分辨不出真假。
朱九换了身衣裳,骑马欲出门,小六子追了上去,问道:“爷,大半夜的,你要去哪儿?”
朱九道:“去看看她。”
小六子莫可奈何地道:“爷,我不该说,但还是要说,这事儿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朱九挥挥手,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谁晓得我还有几个明天,想那么多干什么?”
朱九说罢,策马扬鞭,奋蹄而前,一阵疾风般奔进茫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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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人还在忙忙碌碌地收拾,小桔边整理边骂骂咧咧:“这该死的蟊贼,连地板都给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