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站起身:“今日你们是下不了山了,我去准备准备,晚上就在道院歇罢。”
居士留他:“棋还没下完呢!”
老道笑而不语,洒然而去。
居士盯着棋盘良晌,长叹一声:“又输了!”他才叹完,立刻一扫面上阴霾,收了棋盘,又拿出一箱骨制的麻将牌倒在桌上,搓得噼啪响,呼朋唤友来打牌:“朱九公子,来来来,三缺一,等你好久了!”
朱九低头对张静姝小声道:“不陪那老牌迷玩几圈他不会放过我的,你先到附近转转,若是饿了渴了,可去道院吃喝。这几人都是我在江湖上的朋友,你不必拘束。”
张静姝自去游玩一阵,再回去时,日落西山,天已将晚,石亭角上挂着数盏风灯,几人收了麻将,围炉而坐,抽起烟草,一面吞云吐雾,一面谈天论地。
朱九招呼张静姝在他旁边坐下,美人卷了烟草递来:“妹子,抽两口驱驱寒?”
烟草是滇南进贡的一种草药,原叫“韭叶芸香草”,焚而吸之有驱寒、疾百病之效,在贵族世家颇为流行,张静姝自然认得,但她不喜烟草的味道,从来不抽,因而婉拒了。朱九原是作陪,间或抽上一两口,陪朋友们娱乐,见之便不经意间将手里的烟草掐灭了。
几人正聊到“孔孟之道”中“以德服人”的话题,又继续聊了起来,多是居士与朱九在讨论,美人歪倒在侠士肩上,懒洋洋地躺着,沉迷于烟雾中,侠士微阖双眸,闭目养神,二人举止甚是亲昵。
居士感慨圣人一生历尽艰辛,受尽磨难,至死仍为理想而奋斗,实为大德之典范。
张静姝听得昏昏欲睡,朱九想是怕她无聊,遂问道:“你怎么看?”显然意在让她也参与进来。
居士闻之含笑看向张静姝:“愿闻高见。”
“我觉得‘以德服人’这个事……”张静姝琢磨着道,“圣人高大威猛,力大无比,跑得比兔子还快,可以说是打起架来天下无敌,别人不敢不听他说话,所以他才能以德服人。要是没有他的本事,就像他那样到处嚼舌头,只怕都不知道被打死几回了。”
居士人呆住了,朱九已熄了烟,这时却呛得直咳。
美人和侠士皆看向她,美人笑道:“我还是头回听人这样说呢!有点儿意思!”侠士沉思片刻,道:“无不道理。拳头够硬的话,说服就容易得多。”
张静姝幼时常将夫子气得七窍生烟,后来夫子忍无可忍,撂了挑子,绝裾而去,跟她爹娘说实在教不了她,让另请高明,哪知请了几个被气走了几个,爹娘遂放弃。
此刻见有人认同她,张静姝顿时激动不已,简直想要大呼“知己”,于是又道:“子自己也说了,君子不重则不威。说的就是,君子要是不重拳出击,根本就树立不了威信!”
美人扑哧而笑,侠士深有同感,颔首道:“确然如此,有时候我也不想下手太重,但是下手不重,旁人难免不长记性,同样的错一犯再犯,该重时必须得重。”
张静姝拍手直道:“对对对!”又往侠士所在方向靠近了些:“子说得很清楚了,行有余力,则以学文。他一把年纪跑遍地图,又是遇到绑匪,又是遭逢战争,换常人早死十七八回了,可他还浑身力气没处使,都不屑于‘以力服人’了,这才去学文,要‘以理服人’。他还说了,力不足者,中道而废。就是明白告诉别人,力量不如我还要学我的,走半路就让人打成残废了!所以说,没圣人的拳头,学圣人的舌头,那不就是瞎闹嘛!”
侠士连连点头:“我从不爱看《论语》,听你一说,倒是很有道理,我回去要再仔细看看。”
居士目瞪口呆,朱九捂住额头不忍猝闻,深切怀疑自己看了本假《论语》。
张静姝笑道:“我最佩服的人就是圣人,他不但什么道理都知道,他还很有君子风度。比如他说,朝闻到,夕死可矣。他晚上要去跟人家打架,早上还要提前告诉人家,说等我晚上来你就死定了!虽然他脾气不好,说话不好听,但还是给人家留足了准备的时间嘛!”①
朱九委实听不下去了,因而打断了她:“这句是‘朝闻道,夕死可矣’,说的是早上听到了真理,晚上便死也可安然。古往今来无数学子将求知问道视为至高信仰、毕生追求,却被你这样曲解!”他敲了下张静姝的脑袋:“不学无术,胡说八道!”
居士醒过神来,将张静姝前后的话回想一番,哈哈大笑:“朱九公子,她说的甚是有趣,咱们听个乐子,倒也不必上纲上线!”
美人亦笑道:“东方庄主说得是,你们俩说的,我还不爱听呢!偏她说的,我爱听得紧,还想继续听呢,大可不必为此着恼!”
两人打了圆场,朱九面色稍霁。居士问道:“朱九公子,你今日将我等约来此地,有何事吩咐?”
此言一出,众皆望向朱九。
朱九看了眼张静姝:“你随我来。”言罢,他一手提着酒坛子,一手端着碗,行至居士正前方停下,张静姝依言跟在他身后。
朱九倒了碗酒,唤张静姝上前,道:“这位是东华山庄庄主东方羽。”
张静姝一怔:东华山庄庄主——那不就是东华山庄大小姐的爹?
一念及此,张静姝忍不住打量起东方羽的相貌,他年纪虽长,但保养极好,从面相上看不过三四十岁,并无老态,面貌仍是十分俊美,都说女儿随父,那东华山庄大小姐大概也生得极美罢?
朱九催道:“别发呆,过来见礼。”
张静姝朝东方羽一拜:“晚辈张静姝,见过东方庄主。”
东方羽笑道:“我与朱九公子平辈相交,你也不必自称晚辈。”
张静姝心里一乐:如此一来,她岂不是跟东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