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地牢中,凄厉的惨叫声渐渐低沉,终于止息。
“侯爷,刺客招了。”
孙校尉将供词呈至方奕面前:“是清吏司下金科副史林渐派来的。”
虽是白日,常年昏暗的地牢中也点着火把,明灭的火光在方奕沉静的面庞上跳动着,竟也变幻不出阴晴来,犹如照进了寒潭深渊。
仿佛这结果在意料之中,他平静地阅罢供词,吩咐了句:“拿纸笔来。”
官兵取来纸笔,他写了封信,折好捏在手里,起身走向刑室。
他前夜遇刺,伤未大好,走路难免不稳当。孙校尉欲扶他,他淡声拒绝:“不必。”
他缓步走进刑室,孙校尉紧随其后,被俘的刺客已是惊弓之鸟,闻得脚步声,立时吓得浑身发抖,吃力地抬头望向来人,满眼恐惧之色。
待见方奕,刺客连忙哀求道:“侯爷……饶、饶命……我……知道的……都、都交代了……”
方奕从刑具桌上拿起一把细长的小刀,走到刺客面前。
刺客衣不蔽体,身上没一处好肉,见方奕抄刀而来,几乎颤不成声:“侯爷……饶了……我……”
方奕面无波澜,眼皮都未动一下,淡淡地道:“我会给你个痛快。”
他举起小刀,找准位置,迅速刺进刺客的心脏中,将刀子旋了半圈又抽出。
心脏肉紧,会卡住刀子,拔刀时略费力气,但也因肉紧,拔刀后创口会很快闭合,因而只流出了一小股血,整个创面瞧来不过指甲盖大小,置诸刺客满身可怖的伤口中,实在很不起眼。
方奕已经熟稔地掌握了精准快速杀人的技法,就像他熟悉琴弦的音准、诗词的格律、绘画的调色一样。
刀子一拔出,方奕便像烫到手般将之远远扔开,一下都不愿多碰。
刺客瞪大双眸,剧烈扭动几下,身下溺湿一片,张着嘴干嚎,却喊不出声来,移时瞳孔涣散,眼中神光暗去,再无声息了。
方奕这等神乎其技的手法,连纵横疆场十数载的孙校尉都为之惊叹。
孙校尉甚至想,死在方奕的刀下,大抵没有痛苦,甚至可说是体面的,没有惨烈的伤口,没有卑微的哀嚎,没有不堪的挣扎,无声无息,干脆利索。
方奕将信塞到刺客腰间:“将人送回林府。”
孙校尉道:“是,侯爷。”
方奕走出刑室时,瞥见手指上落了一滴血,红得刺目,不禁眉头一蹙。
他立刻拿了张方才写信时没用完的纸,使劲擦手,像要搓掉一层皮似的,直将整根手指搓得通红,仍是不满,换了张纸继续擦,擦了又擦,擦完再擦,直擦得手指上起了大片血印子,纸也用完了,方罢。
可他低头看去时,却觉那滴血还在原处,像一只红眼睛,死死地盯住他。
他第一次处死人时,没有经验,提剑去抹人脖子,结果被滚烫腥咸的鲜血喷了一头一脸,他换了十桶水,洗了十次澡,却仍洗不去那一身血腥。
那时他便知道了,人身上一旦沾了血,血便会刻印进皮肉中,永远洗不掉了。
他一直在摸索完美的杀人技法,让伤口更小,让血流更少,让他看起来像没有杀过人。
终归,他还是杀了人,杀了许多人,有的死在他的刀下,有的死在他的令下,多到没法细算。
他早已站在尸骨堆上,满身是血。
方奕走出地牢,初冬阴冷的阳光照在身上,激不起丝毫暖意。他突然想到昨日张静姝对他说的话。
“你不能掉下去后,就再也上不来了。”
他将披风领口拢紧了些,登上马车,车门合上那刻,车内光线暗了下去,他坐进阴影中,居然舒了口气。
如今,将自己暴露于阳光下,竟令他不适,好像总有人会盯上他,随时冲上来取他性命。
像是自嘲,方奕嗤地笑了一下。
“可我已沉沦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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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静姝今日已能下地走动了,她坐在院中懒洋洋地晒着冬日的太阳,好不舒坦,待见方奕归来,她眯眼打量着他,啧啧有声:“皇帝给你发多少钱,你这么给他卖命,身残志坚地奋战在岗位上?”
方奕忍俊不禁,哪料这一笑,却牵动伤口,登时疼得弯下腰去。
张静姝起身相扶,他猛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她的手:“我脏。”
张静姝狐疑地端量着他,他虽着黑衣,但也看得出,衣服甚是干净整洁,哪里脏了?
方奕站稳后,抬眸望向她:“吃药了么?”
张静姝眉头一皱:“我都活蹦乱跳满地跑了,还吃什么药?忒苦了,不吃了。”
“这药每日三次,连服七日。”方奕加重语气,“一顿都不能少。”
张静姝很是头大:“那我岂不是还要吃好几日?”
方奕抿了下唇,似有话说,话至嘴边而止,默然片刻,问道:“近来身子可安?有无异状?”
张静姝好笑地道:“我都瘫了几日了,你问我身子可安?”
方奕别过眸子看向一旁:“其他的。”
张静姝想了想,除了刚醒来那日身下见了点血,倒也没其他异常,她本以为是来了月事,但后面两天又断了,没再出血,委实奇怪,可这等女儿家私事,她也不好同方奕讲,遂道:“也……没什么。”
方奕见她露出一副难以启齿的神情,心下已猜到一二,也不多问,只道:“我让大夫再来诊诊。”说罢,他举步往厢房走去,又回头叮嘱了句:“按时吃药,别使小性子。”
张静姝有事要问他,连忙追了上去,离得近了,才嗅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