唿唿月余,饯花节到了。
贾寰一大早就被奶娘催着起床,换上一套精美的绫罗衣衫,覆料似鲛绡一般薄透鲜亮,金丝银线气派华贵。
可惜是去年做出来的旧衣衫,小孩子长得快,时隔一年再穿,哪哪儿都小了一圈。
赵姨娘的针线功夫好,能帮儿子绱双春鞋、绣个肚兜,做点零碎小玩意儿,但想做一套正经见客穿的好衣裳,就先得有好料子。
凭她那一月几串钱,哪儿贴补得起?
她看着儿子蜷手缩脚,憋憋屈屈的模样,恨得跳脚大骂:
“前儿宝玉生辰,浑身上下都是簇新,偏轮到你了就拿不出好料子!一帮子黑心烂肚肠的,就会踩着咱们娘俩的头去巴结人,看我今天不戳瞎了她们的狗眼!”
赵姨娘咒骂完了还不解气,要打到针线房上去,大家一起没脸。
贾寰赶紧拦住她。
这都到了正日子了,再怎么吵闹也变不出一套新衣裳,“打到针线房上去”没有任何好处,只会结怨讨人嫌。
“闹”这种事情,丢脸又心累,还费劲,必须有很大的好处才可以去干,日常要保持静默。
赵姨娘读书少,不懂得“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被王夫人、凤姐一撩拨就歇斯底里,然后有理也变得没理了。
贾寰不给王夫人“文明观猴”的机会,要反过来把她变成“猴”。
趁着赵姨娘还没暴走,贾寰耐心地劝她:
“我的那些衣裳,一向都是姨娘你亲自做的,跟针线上的人没什么关系,姨娘何必迁怒她们?府上是琏二嫂子在管家,她说迟几天给衣料,没说不给,咱们等着她便是。”
奶娘也劝赵姨娘“省事些”——
“今儿是环哥儿的好日子,姨娘且忍忍吧,过了今日再去太太跟前问问,这衣料是府上给环哥儿的分例,她们不敢真短了他的。”
说完又喊小丫鬟拿针线筐过来,要趁着天色还早,把贾寰身上这套小衣裳好好改一改。
贾寰坚决不改,就这么穿,卖惨!
他好歹是个“爷”,他过生日,府上那些主子奴才们总要过来露个脸,瞧见他身上小了一圈的衣裳,丢脸的是王夫人。
赵姨娘想透这一层,乐得一指头戳到他脑门上,“人小鬼大的孽障,越来越会磨人了,比你三姐姐的鬼心眼还多,不枉老娘天天教导你!”
贾寰嗯嗯躲开,跟着奶娘去给王夫人请安。
王夫人正端坐在芙蓉箪上拈佛豆,眼皮都没抬起。
贾寰神色如常,恭恭敬敬请了安,没事人一样回到东小院,让丫鬟搬个藤椅摆在廊荫下,坐等阖家上下来给自己送礼。
前儿宝玉过生日,他以牙还牙,把那些还没开封玩过的博具一起打包送过去,宝玉喜欢的什么似的,爱不释手地把玩,气得王夫人摔了茶盅子。
贾寰心情舒畅。
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啊,谁起坏心搬起的石头,就该砸在谁的脚趾头上……Bang!
时令已是芒种,春意迟暮,廊前杏花早已成荫,墙头垂下来的蔷薇藤喷霞吐艳,蜂蝶萦绕香气袭人。
贾寰走过去摘了两朵并蒂盛开的,给赵姨娘簪在发髻上,发自内心地赞叹一句:“姨娘真美!”
赵姨娘劈头就骂:“小□□崽子!敢调戏你老娘!”
骂完了,又喊小丫头去屋里拿镜子,对着髻发左照右照,看得刚挨了骂的贾寰无语。
被亲娘骂就罢了,府上的人还一如既往地怠慢他,都半晌午了,门外才涌进来一拨叽叽喳喳地丫鬟婆子,来替她们的主子送生辰礼。
贾寰乖巧的迎上前,手脚舒展开,全方位展示身上那套过气小衣裳。
几个婆子低眉耷眼,只当没看见。
小丫鬟们的心机浅,有心急口快地当场问出来——
“三爷这衣裳……”
“不太合身啊,是琏二奶奶忘了送料子过来,还是姨娘不得闲,没赶出来新衣裳?”
贾寰笑得灿烂:“我姨娘倒是得闲,料子不得闲,先拿这套旧的撑撑场面,衣裳而已,不着急。”
一群小丫鬟叽叽呱呱。
贾寰趁机去看她们拿过来的礼物——
迎春送的两色针线,
探春送一匣徽墨,
惜春两卷雪浪纸,
李纨母子一套湖笔,
宝玉则是一篮白凤桃,这个季节的桃子早就烂大街了,纯应个景儿打发他。
王夫人更奇,让周瑞家的送过来一只鹦鹉。
嘴很巧,会说好几句吉利话,周瑞家的还一再叮嘱说这鸟“矜贵”,得时常陪着它玩,不然就呆了,舌头也缩回去了。
贾寰心里翻了个白眼,这是唯恐他不往斗鸡走狗、吃喝嫖赌的歪路上走?
先是送一箱子赌具,再送这鸟儿,没一样好物儿!
贾寰心里mmp,脸上笑眯眯,隔空谢过太太的赏赐,让奶娘接过去挂在廊上,正对着他那雕花窗子,他看书写字疲了的时候可以逗一逗。
除了这些,还有几个跟赵姨娘处得来的管事嬷嬷送的小玩意儿。
最稀奇的是一套文房四宝,专门给他这样的小孩子量身制作,尺寸比市面上的小了一大圈,玲珑可爱。
贾寰随手拿起砚台看,通体似羊脂红玉,白中微有胭色晕染,质地细腻,小可盈握,砚背上镌着几句篆诗,旁边烙着小小的圆款印章。
古色古香,美轮美奂。
真用它来磨墨是糟蹋了,更适宜摆在案头把玩,还有一个香雅的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