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没有不透风的墙。 两仪殿内的君臣对话第二天便传入一些重臣的耳中,随即以极快的速度开始扩散。这并非是谁手眼通天能够窥视宫城,实则是开平帝默许向外传达的讯息。对于一些不那么重要的秘密,他并不介意外面的人知晓,也是在某种程度上防止中外隔绝,避免京中人心产生恐慌。 对于京中大多数勋贵来说,钦差副使这个名头虽然尊贵,但还不至于让他们艳羡,顶多不过是在府中叹一声裴家小儿命好,弄出个蜂窝煤赢得皇帝的青睐。 真正让他们心境大乱的是皇帝所说的藏锋卫,单从这个名字上可能看不出多少深意,但只要联想到皇帝那句“在禁军之外另设一卫”,大抵便能琢磨出将来藏锋卫的特殊地位。 此卫不属于禁军、京都守备师更与京营无关,隶属皇帝直接管辖,说明这支横空出世不经过西府谋划的军队将成为大梁军中极为特殊的一部。此举恰似当年高祖心血来潮弄出一个太史台阁,最终成为大梁权柄最盛的衙门。显而易见的是,藏锋卫从诞生之初便显得地位不凡,比之京军三大营都要高出一个档次,若非如此开平帝也不会让裴越去京营挑选一都将士。 眼下藏锋卫还只是一个雏形,依皇帝的意思只有一都五百人,可是谁能确定这五百人将来会不会是整支军队的骨架? 军方的大人物譬如成安候路敏、诚毅侯郭开山以及京营三位主帅,他们拉不下脸来找裴越,同时也并没有将此事太放在心上。如今八字还没一撇,裴越能不能将这个架子立起来还不好说,就算他真能依照开平帝的意思壮大藏锋卫,这些大人物也有足够的自信到时来摘桃子。 至于那些没落公侯府邸,以及远离军方中枢又想光耀门楣的普通勋贵,他们当然不会做那等取而代之的美梦,只想着趁这个机会让家中嫡系子弟进入藏锋卫。哪怕捞不到那五个哨官的位置,就算做个普通的步卒也有机会。 凡事必须抓住先机,如今的一个步卒也胜过将来的哨官。 半月前曾经向裴越道贺过的勋贵们喜上眉梢,既然之前有了往来,如今上门求个名额便水到渠成。那些没有理会裴越乔迁之喜的门第则十分懊恼,又舍不得面前这个十分珍贵的机会,只得备好丰厚的礼品前往中山子府。 不怪他们心急,因为时间非常紧迫,裴越数日内就将出京。 永仁坊中山子府门前,各家马车前后相连,足足挤满大半条街。往日里总是端着架子想要效仿祖上威仪的没落勋贵们面色焦急,压根顾不上寒暄招呼,只是纳闷为何前面的人压根不动弹。 新任裴府前院大管家邓明站在黑油大门前,对这些武勋们鞠躬作揖,任他们声势鼓噪,这位年近四旬的中年男人只说少爷清早外出,不知去往何处。 邓明乃是邓载的父亲,为人机敏豁达,与其子的性格形成鲜明对比。 府内正堂,叶七无奈地看着一脸傻笑不停的桃花,故意吓唬她道:“再笑就让你去应付那些人。” 桃花脸上的笑容立刻冻结,用力摇头道:“姑娘,我不会啊。” 叶七忍不住轻笑出声,颇为感慨道:“只可惜你家少爷看不见这等热闹的景象,他辛苦奔波这么久,总算在这京都闯出一片天地。” 她的神情无比柔和,轻声吟道:“清川带长薄,车马去闲闲。流水如有意,暮禽相与还。” 桃花羡慕地道:“原来姑娘也会吟诗。” 叶七悠然道:“吟诗总好过杀人,我好奇现在那位李侯爷是不是很想杀人。” …… 京军南大营帅账中,裴越脸色平静地坐着,丝毫不在意帅位上那个中年男人冷厉的目光。 曾几何时,裴越连在他面前落座的资格都没有。 那时他是声名显赫的一等丰城侯,前途光明的五军都督府大都督,两仪殿中的常客,西府两位军机的臂膀。面前的少年只是一个处境艰难的庶子,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如今他是京军南营主帅,看似依旧手握权柄,但已经远离中枢,手下的兵将又大多是谷梁带出来的悍勇之士,一年多的时间都没有压服这些人,不知惹来多少嘲笑。 裴越则一路扶摇直上,不仅在京都闯出偌大名声,更被开平帝委以重任,摇身一变成为都中名气最响亮的年轻权贵。 这让李柄中焉能不恨? 更何况他的长孙李子均如今还在西境流放,女婿裴戎被关在上林狱,长女李氏被关在定国府不得外出,这一切都是拜裴越所赐。 叶七的猜测很准确,李柄中此刻确实很想杀人。只可惜他不是谷梁,没有那份血勇之气,尤其是裴越今日带着圣旨而来。 开平帝命裴越在京营挑选士卒,他当然会来南营。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李柄中接旨之后,用了很久才冷静下来,冷声道:“此事便由魏指挥使与你交涉,本侯还有要事处理。” 说罢便端着圣旨离开帅帐。 裴越轻声笑了几下。 李柄中脚步一滞,随即重重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站在一旁的龙骧卫指挥使魏霄等李柄中走后,缓步来到裴越身旁,上下打量几眼,然后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由衷地赞叹道:“好小子,一年不见竟有这般造化!” 熟人相见自然亲切,裴越看着这位骑兵指挥使的笑脸,心中顿生恍若隔世之感,轻声打趣道:“魏大哥,谷伯伯怎么没带你去南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