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韦东奇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胜利的天平已经彻底倾斜。 战争需要血勇之气,但不能完全依靠血勇之气。 他和这支骑兵在北面三府肆意纵横,逐渐累积的困顿和疲乏都被掩盖在不断的胜利之下,古平大营的那支骑兵被他们遛狗一般戏耍,所有人的士气都达到最顶点。只是这份荣光的背后,是他们在大梁境内时时刻刻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们紧张起来。 纵然有陈希之不断提供着情报,可在这个时代情报并非万能,很多时候韦东奇只能格外小心。 如果此时他下马受降,裴越会告诉他什么叫做心理防线的临界点。 冲在前方的一名王氏子弟没有死在迎面射来的利箭下,反而如同真正疯癫一般狰狞大吼,然后反手用霸刀在马臀上砍了一下。 坐骑吃痛嘶鸣,四蹄迈动极速奔袭,很快就甩开其他同袍,距离藏锋卫越来越近。 然后他就被一轮攒射扎成了刺猬。 死去的那一刻,这名王氏子弟的脸上不再是愤怒与郁卒,反而露出一抹解脱的笑容。 裴越自然注意到这一幕,曼谷歹战术便是他用来压垮这些西吴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长达半个多时辰的追击,西吴人不仅损失近百骑,更致命的是大部分骑兵的心理压力已经达到极致。面对这种怎么也追不上的敌人,他们浑身的力气都无法发泄,还要时刻提防不断飞来的利箭。 他们这辈子从来没有打过这样憋屈的仗。 在手下将要崩溃的前夕,韦东奇催马疾驰向前,然后猛然挥手道:“撤!” 他带着队伍扭转方向,不再理会前面“逃跑”的梁军,朝着东北方向而去。 攻守之势立刻逆转。 从上空俯瞰而去,西吴人的队形勉强保持完整,藏锋卫的将士却像遇到巨石的洪流一般,从中间一分为二,然后朝着左右两侧绕圈掉头,在极短的时间里完成转向,迅速汇合在一起。 裴越高高扬起长刀,高喊道:“杀光他们!” 士气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玄妙,但身处战场的每个人都能感受到,尤其是身经百战的老兵。虽然之前两方并无真正的厮杀,可是从韦睿到贾成,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胸中洋溢的热血。 双方相隔百余步的距离,裴越转瞬即至! 他手中的长刀猛然砍向一名落后西吴骑兵的后背,斩开他身上的皮甲,划出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 紧随其后的陈显达挥舞数十斤重的朴刀,一刀砍下对方的脑袋。 “杀!” 平素儒将风范的韦睿高声怒吼,领二百骑从左侧杀入。 “杀!” 为人稳重面如平湖的孟龙符挥刀唱和,领二百骑从右侧杀入。 “杀!” 商羽和傅弘之各领二百骑,跟着裴越与陈显达直冲西吴中军。 “杀啊!” 贾成颤抖着双唇圆瞪着双眼,双手死死抱着大旗,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两个字从喉咙里迸发出来,那一刻他甚至能闻到自己舌尖上的血腥气。 爹娘与二妹的笑容在他眼前闪现,少年看着那些屠戮百姓的西吴骑兵在自己眼前一个个倒下,看着他们身上和脸上的血,失去主人的坐骑茫然地嘶鸣,惨叫声和喊杀声汇聚在一起,变成聒噪喧杂的声音,不分敌我地冲进他的耳朵里,然而他却一点都不觉得烦躁,反而像是听见这世间最美妙的曲乐,让他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里都有热血在跳动。 他以前很赞同先生的话,这世道终究要靠读书人,才能给黎民百姓建造一间遮风挡雨的屋子。 然而亲眼看着那么多亲近和熟悉的人惨死在铁骑之下,他已经明白过来,如果不能扫清这些敌人,自己的理想永远都没有机会实现。 残酷的战场上,贾成不断发出短促的喊杀声。 他紧紧盯着前方不远处裴越的背影,脸上浮现发自内心的敬畏。 当藏锋卫将士从三个方向发起突袭,凭借坐骑的优势迅速迫近然后杀入西吴骑兵阵中,在之前追击战中已经将士气消耗殆尽的西吴骑兵再无抵抗之力。 近百名王氏子弟主动放缓坐骑的速度,落到最后方想要拦住藏锋卫。 但是藏锋卫已经杀红了眼,他们舍命的拦阻也只能迟缓片刻时间。 韦东奇率军疯狂逃窜,朝向东北偏北。 藏锋卫衔尾急追,一路斩获首级近百。 再往前,便已是灵州边境。 那个地方叫做旗山冲。 韦东奇领军绕过密林,朝着两山之间的峡谷策马狂奔,他的心腹都跟在身边,整支队伍被拉成一个长形,后段已经和藏锋卫的追兵纠缠在一起。 峡谷入口约有十余丈,裴越远远便注意到这个景象,所以并未立刻让将士们停下。 西吴骑兵已经如丧家之犬,且不说他们没有反击的能力,就算是这些人突然调转马头搏命,裴越也有自信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看到西吴人前军已经进入峡谷,韦睿高声喊道:“爵爷,要不要先停一停?” 他既然能被谷梁那般看重,自然深谙兵法要诀,知道这种地形往往是埋伏的最佳选择,不过他也知道西吴人不可能凭空变出一支伏兵,否则他们何至于十多年都不敢攻打虎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