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州,彰德府,安化县。 这里位于钦州的最北面,亦是迎亲使团进入钦州之后的第一站。 今年这场大旱几乎囊括钦州全境,安化县的受灾情况似乎还没有达到惨不忍睹的地步。虽然此前裴越一路看来心情沉重,但等到使团进入县城之后,城中的百姓看起来勉强称得上正常。 县令王琦年近三十,带领属官和百姓们夹道相迎。 当身穿一等国侯袍服的裴越从马车中现身,王琦暗暗松了口气,连忙上前大礼参拜道:“下官安化县令王琦,拜见钦差大人!” 裴越的目光越过此人,扫向那些屏气凝神的属官,然后又看向道旁惴惴不安的百姓们,淡淡道:“免礼。” “谢过侯爷。”王琦语调中多了两分喜悦。 依照大梁规制,京畿之外的县按照户头的数量分成不同品级,有上、中、中下和下四种。安化县是钦州下辖的九个上等县之一,县城中常住人丁约有十六万多,此刻出现在主街上的百姓大概在千人以上。 裴越视力虽好,却也不可能一眼看清所有百姓的模样。只从附近这些人观察,他们显然没有经历过这种大场面,先前便已经被使团后面的背嵬营精锐骑士镇住,此刻被裴越清冷的目光一扫,不由得纷纷垂下了脑袋。 从他们的服饰判断,这些人的确是普通百姓,裴越收回目光,心底却生生涌现几分杀意。 他看了一眼昏黄的天色,面容古井不波地说道:“使团将在城内暂歇一宿,本侯已经提前派人通传,王县令可有准备?” 王琦拱手答道:“回侯爷,下官已经在县衙东面收拾出一片空地,可供贵属扎营歇息。另外县衙已经腾空,请侯爷与使团各位大人将就一晚。” 裴越道:“不必了,使团也住在那里。” 王琦抬头看了一眼裴越身侧的盛端明,虽然没有见过此人,却也知道他就是礼部侍郎,便鼓起勇气说道:“禀侯爷,下官准备了一桌水酒,特为侯爷与盛大人接风洗尘,请侯爷赏个薄面。” 裴越还未开口,盛端明便疾言厉色地斥道:“王县令!如今整个钦州旱情严重,百姓们苦于夏粮颗粒无收,你身为父母官不为他们排忧解难,反而一门心思搞这种歪门邪道,莫非想要老夫在钦州刺史面前赞你两句?” 王琦大惊失色,连忙请罪道:“大人息怒,下官焉敢如此?如今城中储粮勉强还能坚持,下官已经在想方设法在各处开凿水井。至于接风洗尘一事,其实是下官命拙荆在家中弄了一桌素席,还请侯爷与盛大人拨冗小坐。” 听闻此言,盛端明轻哼一声,面色仍旧不善,但怒意显然消退不少,沉声道:“你还不算太糊涂!” 他转头看向裴越,显然是在等这位国侯正使的决断。 裴越淡淡道:“接风宴便不必了,王县令陪本侯走一段,想问你一些事情。” “下官遵命。”王琦垂首应下,同时心中猛然警惕起来。 他又不是官场雏鸟,怎会犯那种明显的错误,方才只是在试探面前的两位大人物罢了。盛端明的确是一位正派君子,然而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故而不足为虑。真正让王琦感到紧张的自然是裴越,这位可是在西境和京都杀得人头滚滚的狠角色。 当他看到裴越在眼前出现,并未玩一手瞒天过海便放下心来。 其实当使团离开京都进入永州境内开始,便有人在暗中观察他们的行踪,不过因为知道裴越的威名不敢靠得太近,却也能始终掌握使团的动向。 王琦最担心的就是裴越脱离使团微服私访,那样的话很多问题压根遮掩不住,他能将官道沿路和县城里虚饰一番便已经竭尽全力,哪来的本钱让整个安化县似往昔一般安定祥和。 如今见裴越压根没有动过那个念头,又被自己一番卖惨诉苦表忠心糊弄过去,自然就多了几分轻视之意。 终究只是一个不曾读过圣贤书的匹夫,我呸! 裴越似乎没有注意到王琦眼神的细微变化,边走边问道:“本县的常平仓还能支撑多久?” 王琦愁眉苦脸地说道:“侯爷当面不敢虚言,本地自从四月底以来便没有下过雨,气候又越来越热,很多百姓家中没有存粮,几处米店储藏的粮食不到一个月便已售罄,县衙只能打开常平仓放粮平价售卖,可是这样也坚持不了太久。” 裴越微微皱眉道:“粮商们也没有粮食可卖?” 王琦小心翼翼地说道:“往年他们都会去永州收购粮食,然后再以稍高一些的价格卖给本县百姓,几十年来一直如此。然而今年永州那边的粮价水涨船高,再加上往来运输的成本,米价肯定会涨高不少。东府韩大人却又严令粮商不得高价售卖,所以……县衙也不能强逼着他们去做亏本的生意。” 裴越沉默不语,盛端明道:“你有没有将此事禀报韩参政?” 王琦叹道:“下官已经派人送去五封急报,但是韩参政也有难处。钦州七府三十九县处处受灾,求援的急报像雪花一样飞去成京,就算常平仓再多一倍也无法完全填补粮食的缺口。” 盛端明毕竟是礼部侍郎,让他宣讲经义是拿手好戏,涉及庶务自然略显生疏。 裴越忽然开口说道:“王县令,让这些百姓都回去罢,本来就吃不饱饭,何苦站在这里浪费体力。” 王琦感慨道:“侯爷爱民如子,下官敬服之至。” 说着便示意属官遣散长街两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