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都中官场上出现一个很有趣的景象。 随着两位皇子的储君之争趋于白热化,大部分朝臣或主动或被动开始选择站队,目前来看刘贤和刘赟的支持者大抵形成一个对等的状态。 朝争当然不会一味平和,实际上这两个月来两拨朝臣相互之间的弹劾和攻讦不在少数。刘贤依靠这些年的经营加上吴贵妃的暗中照拂,在朝中本就拥有一些实力,在裴越出面替他解决最重要的大义名分后,他的势力如雨后春笋一般快速壮大。 无论古今中外,权力场上永远不会缺少投机主义者。 从龙之功的诱惑太大,所以在刘贤正式入局后,不断有人投奔至他的麾下,充当在第一线冲锋陷阵的大将,对二皇子一系的朝臣展开非常猛烈的攻势。对面自然也非善茬,毕竟真要论起来屁股底下干净的人没多少,无非是看谁会被对方抓住痛脚。 裴越这些时日刻意远离中枢,但他如今在都中已经拥有一套完备的情报系统,对于这些明面上的信息了如指掌。按照邓载呈上来的汇总数据,近半个月内通政司便收到四十七份弹劾奏章,涉及到的官员上至六部侍郎,下到七品小官,几乎囊括都中所有衙门。 有趣的地方在于,这些弹劾奏章没有一份牵扯到三品以上高官,更遑论两位身处风暴中心的皇子。 而且从表面上来看,三品以上高官即东府重臣、六部尚书乃至各个重要衙门的头头,目前都没有公开表态更支持哪位皇子,虽然私底下的勾连串通难以禁绝。 至于王平章和二皇子暗通款曲之事,裴越和刘贤倒也心知肚明。 此刻听到裴越意味深长的反问,刘贤在短暂的错愕之后,脑海中犹如一道闪电劈下,很多事情竟有豁然开朗之感,随即不敢置信地问道:“王平章为何要这样做?” 裴越微笑道:“与此相比,我更好奇另外一件事,二皇子缘何会相信王平章?或者说那头老狐狸能给他怎样的支持?” 刘贤沉吟道:“王平章身为左军机,屹立朝堂四十年不倒,在军中拥有众多亲信。即便他只在关键时刻开口声援,对于老二来说便是最好的支持,毕竟父皇也要考虑到军中的态度。” 裴越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悠然道:“既如此,为何在北郊夜袭这件事上,王平章明明看出这有可能是我设局,想方设法让王九玄抽身而去,却不愿提醒一下刘费,导致他一条道走到黑?殿下,刘费这些年帮二皇子打理竹楼继而敛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绝对算得上二皇子的亲信。倘若王平章真是二皇子的坚定盟友,如此作为难道不怕二皇子寒心?” 刘贤微微皱起眉头道:“也有道理,却不知王平章事后如何说服了老二,至少眼下看起来他们还在一条船上。” 裴越心中冷笑,依他对王平章过往事迹的研究,这头老狐狸多半又存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想法,只不过有些话藏在心里便是,现在还没有到坦诚相待的时候。 他顺着刘贤的话锋接着说道:“我也很好奇。姑且不论那两位怎样才能做到仿佛从前那般如胶似漆,就算王平章能看出我这次出售产业的意图,就算他能尽职尽责地提醒二皇子,就算二皇子不计前嫌采纳他的建议,不动用工部的一分一毫,我也不会在意。” 他顿了一顿,眼中精光微露:“因为我本来就没有打算用这个明摆着的局去坑二皇子,再者刘费前不久才踩过类似的陷阱,无论如何二皇子身后还有皇后娘娘,总有明眼人拦着他跳进坑里。” 虽然裴越尽量说得风趣直白,但刘贤仍然感觉到有些吃力。 就像他当初在开平帝面前所言,他在谋算这方面并无所长。或许这就是开平帝一直空悬储君之位的原因,刘贤如果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君,还需要长时间的历练。 比不过裴越这种怪胎不要紧,毕竟国朝近百年来也只出过林清源和裴元两位类似的人物,至少他要能逐渐磨砺出身处纷繁复杂局面中的分析和决断能力。 望着裴越温和的目光,刘贤汗颜道:“我本以为你是想利用出售都中产业的机会,诱使老二挪用工部的存银,再让人突然发起弹劾,一举坐实他的昏聩之名。如今看来,终究还是我想得太浅显了。” “对也不对。” 裴越不紧不慢地说道:“殿下,自古以来青史可见,谋局能否成功不在于布局阶段如何完美,因为人力终有穷尽之时,而且随时都可能会出现不可控的变化,这会导致局势的发展出现偏差。所以布局只是前奏和铺垫,最关键在于看清局中人的性情和心思。” 他饮了一口茶,侃侃而谈道:“譬如北郊小院之局,其实事后来看非常粗糙,但它之所以能成功,便是因为入局之人性情偏执,抓住机会便想尝试。对于这样的人,只要我露出几分破绽,他便会迫不及待地咬住鱼钩。” 刘贤便问道:“林合?” 裴越颔首道:“关于我和此人的交集,乃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说来也是无趣。我只是想问殿下一个问题,二皇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刘贤陷入沉思之中,面对这个看似很简单的问题,他不由得想起曾经的许多往事,缓缓道:“皇后娘娘性情沉肃又谨小慎微,这当然也和父皇有关系,因而对老二的管束比较严格。只是老二长大开府之后,因为嫡长子的身份渐渐不服管教,而且越来越偏执,变得不太好相处。” “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裴越言简意赅地道。 至于刘贤理应称呼陈皇后为母后的细枝末节,两人都没有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