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 内侍省都知侯玉高亢尖锐的声音在承天殿内回响,文武百官却没有像往常那样一脸轻松地退出大殿,反而尽皆表情凝重,尤其是那些支持二皇子的大臣,眼中满是惶然之色。 吏部尚书宁怀安既失望又庆幸,失望在于二皇子自身不检点,让人找到致命的破绽,将大好局势拱手相送,同时亦失去了继续争夺储君的资格。虽然开平帝没有大发雷霆,甚至连一句训斥都没有,但是熟悉陛下性情的重臣都知道,当他连教训你的兴趣都没了,那么你的人生也就到此为止。 庆幸当然是因为黄仁泰的出手拦住了他自己的弹劾,避免同大皇子以及裴越翻脸。至于过往两个月里他的立场,在朝争中来说并无大碍。他身为吏部尚书,隐为六部尚书之首,遵循嫡长子继承制的祖训没有任何问题,就算大皇子坐上太子的宝座,也不能因为前事而刻意刁难。 与宁怀安不同,工部尚书薛稷虽然还能站着,后背的冷汗早已浸湿贴身小衣。 二皇子拙劣的表演让他在朔望大朝上颜面扫地,如此品格自然无缘储君之位,但开平帝不会因此就对他喊打喊杀,多半只是降旨申饬闭门自省之类的惩治,连亲王之爵都不会剥夺,这也是为他的后半生留下一份保障。 可这不代表其他人也能享受到这样的优待,薛稷更是首当其冲,尤其他之前为了压制欧阳敬将整个御史台牵连在内,在御史大夫黄仁泰亲自出手后,其他御史怎会善罢甘休? 他不敢去看那些神色阴沉的御史们,身体微微一晃,然后强忍着喉头的腥味,转身向殿外走去,步伐艰难滞重,神色一片灰败。 仿佛瞬间苍老十岁。 只是此刻殿内百官注意薛稷的人不多,大部分人都将视线聚焦在依旧跪坐于地的二皇子身上。 沉默而又冷寂的氛围中,蓦然响起一声饱含复杂情绪的喟叹。 “唉……” 大皇子刘贤走到刘赟身前,伸手将他搀扶起来,诚恳地说道:“二弟,先让竹楼将欠工部的银子还上,然后过几天再跟父皇认个错。父皇现在气头上,你不要因此——” 尚未说完,刘赟便甩开他的手,一言不发转身就走,那双漠然的眼眸中血色惊人。 望着刘赟决绝的背影,刘贤的双手悬在身前,脸上并无怨怒之色,反而满是担忧和沉重。 “大哥,二哥此时心里难受,还望不要怪罪。”六皇子刘质走到近前,轻声解释。 刘贤看了一眼刘质,见他依旧似往日那般沉静淡然,便微微颔首没有多言。 文武百官逐渐退出承天殿,此刻已是午后,殿外宽阔的广场上铺满了温暖的阳光。 裴越与谷梁并肩而行,将要走下两侧的台阶时,忽听身后响起一个肃然的嗓音。 “中山侯。” 裴越扭头望去,只见御史大夫黄仁泰朝自己走来,不由得停下脚步,平静地问道:“老大人有何指教?” 周遭不少重臣都放缓了步伐,唯独魏国公王平章恍若未觉,似乎不想再看见裴越那张年轻俊逸的面庞,只是从他镇定的脚步来看,今日这场失利并未影响到他的心境。 黄仁泰来到近前,凝望着裴越的双眼,沉声问道:“中山侯,老朽先前收到的那些关于竹楼挪用工部存银的材料,是否伱派人送来的?” 裴越坦然回道:“老大人太过高看我了。我虽然有过这方面的猜测,但是手还伸不了那么长,更遑论查清楚工部尚书和二皇子之间的秘密。” 黄仁泰往常混浊的眼神此刻无比锐利,然而他始终没有在裴越脸上发现心虚和忐忑,最终只得正色道:“中山侯位高权重,当以社稷安稳为念,切勿学那等狡诈小人暗中搅动风云。” 到了如今这个时候,敢这样当面教育裴越的人寥寥无几,偏偏裴越敛去浑身锋芒,在一众重臣的旁观或者注视下,风轻云淡地说道:“谨遵大人教诲。” 黄仁泰似乎一拳打在空气里,沉默片刻之后,无言而去。 “走吧。”谷梁适时开口。 裴越颔首侧身,示意谷梁先行,然后缓步走下台阶,穿过宫前广场,泰然自若地离开这座恢弘巍峨的皇宫。 …… 东城,兴业坊,莫府。 “……御史大夫说出详情后,陛下心中震怒,却不曾直言训斥,只批以‘很好’二字,随即起身返回后宫。二皇子跪坐于地,口中高呼‘父皇’,其声哀绝,又似有泣血之音。” 左庶子吴存仁正襟危坐,望着藤椅上身形瘦削的老人,恭敬地说道:“恩师,这便是今日朝会的始末。” 在去年末那场朔望大朝上,他从翰林检讨擢为左庶子。这是太子属官序列中非常重要的官职,主掌詹事府左春坊,可类比朝堂上的东府参政。虽然官路通畅前途一片光明,吴存仁在老人面前依旧恪守门下之道,不敢有丝毫逾越。 朝会上的事情很多,纵然吴存仁删繁就简,也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讲完。在这个过程中,当朝左执政莫蒿礼几度微微闭上双眼,看似略觉疲惫因而养神,吴存仁却知道自己的恩师在考量某些细节。 片刻过后,莫蒿礼轻轻一叹,道:“对于二皇子来说,这是最坏的结局,亦是最好的结局。” 吴存仁赞同地道:“恩师所言极是,没有陛下的认可,仅仅依靠朝中部分大臣的支持,他很难登上储君之位。如今他虽然丢了脸面,却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