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战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阴谋!” 哥舒意极其愤怒,只是因为伤势较重,无法做出更激烈的反应。 裴越回忆着此人的生平,对他能够说出这句话稍觉意外。从各方面汇总的情报来看,哥舒意出身于普通将门,先祖最高只做到指挥使一级,给他留下一个开国县男的爵位。从军之后,哥舒意并未展现出太过耀眼的军事才华,大体只能得到一个良好的评价。 但就是这样一个从出身到能力都不出众的将门子弟,在军中的擢升却十分顺畅,四十岁出头便成为一营主帅,爵位也加封为三等西亭侯。 哪怕只是被很多人戏称为后娘养的宣化大营主帅,这也是绝大多数武将梦寐以求的显赫军职。 毕竟只有在这一级的位置上待过,才有希望进入大梁军方的核心圈子。 裴越历练多年,渐渐磨砺出透过表象看本质的能力,从哥舒意这些年的升迁路线来看,王平章是绝对绕不过去的名字。就像南境的尧山大营主帅、雄武侯蓝宇那般,平时与王平章没有太深的交际往来,可他几次重要的擢升背后都有王平章的影子。 北疆战事既简单又复杂,与裴越以前面对的局势完全不同。 简单在于蛮族实力有限,或许能占一时上风,但是只要藏锋卫和泰安卫抵临战场,他们的优势将会逐渐消失。复杂在于蛮族的崛起过于诡异,至少从裴越掌握的知识来看,在没有外力的干预下,蛮人绝对做不到这般强大。 随着战事的爆发,蛮人进退有据的表现也足以证明裴越的判断。 虽说他们外表看起来像野兽,但是攻击兵站、忽而驻足、诱敌深入、大败梁军,而且在掌握优势的情况下依旧没有冒进,这一连串的决定冷静又狡猾,分明已然学会兵法中相当多的内容。 当初还在京都时,裴越对此怀疑过两个人,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心中的天平不断朝着王平章倾斜。如果北疆战事是王平章一手谋划,那么哥舒意此刻急迫的表态便显得耐人寻味。 一念及此,裴越缓缓问道:“西亭侯,你手里可有证据?” 哥舒意微微一窒,显然不太适应这位年轻上官单刀直入的风格,怒气不由得消退少许,继而摇头道:“我没有任何证据,可是这场战事里有太多想不明白的地方。” 裴越便道:“请说。” 哥舒意稍稍挪动着身体,诚恳地道:“裴侯可能不知,蛮人在荒原上生存,分为至少四十多个部落,大部分部落只有数百上千人,最多的不超过三千人。荒原上资源匮乏,食物倒还好,主要是盐巴和铁器十分稀有,蛮人部落经常为了争夺这些必需品大打出手,很多部落之间乃是世仇。” 裴越正色道:“所以你是想说,这次蛮人集齐数千人南下,是因为其中一个部落接近统一荒原?” 哥舒意钦佩地道:“裴侯明鉴,问题就出在这里。我身为宣化大营主帅,肩负守土安民之责,怎会对蛮族的状况视而不见?一直到开平四年,我还和荒原上的几个部落保持联系,让他们按时为我提供荒原上的信息,作为回报我也……” 他忽地欲言又止,裴越心领神会,摆摆手道:“此乃用间之道,西亭侯不必紧张,我不会因此就诬陷你有通敌之罪。” 哥舒意感激地笑笑,然而笑容牵动伤势,又疼得他皱起眉头,随后加快语速道:“奇怪的是,从开平五年下半年开始,那几个部落便拒绝向我提供消息。到了开平六年,也就是去年,他们甚至会将我派人送去的盐巴退回来。” 裴越沉吟道:“这样说来,一直到开平五年下半年,荒原上的部落还是以前的状态。但是在短短一年出头的时间,有人便统一了荒原,至少征服绝大多数部落。” 哥舒意松了口气,连忙附和道:“正是如此!我先前领兵进入荒原,发现统一荒原各部的部落名为坚昆部,他们的首领名叫猎骄靡。从以前探听到的消息来看,这个坚昆部确实具备相当强的实力,可这也仅仅是相对其他某个部落而言。猎骄靡再怎么强悍,也不可能凭着坚昆部两千多人,在一年的时间里统一荒原。” 裴越没有立刻发表意见,他仔细回忆着前世读过的历史,尝试着能否找到类似的例子。 很快便有了答案,无论是蒙古铁骑还是女真过万不可敌,这些草原政权起初确实非常弱小,然而一旦给他们迎风而起的机会,便如火星掉入干柴之中,短短几年里便可大火燎原。 哥舒意察觉到裴越的想法与自己不同,便努力地劝说道:“裴侯,荒原上的蛮人不同于中原腹心地带的少数族群。到开平五年,他们仍旧处于相当野蛮和落后的状态,很多蛮人甚至还茹毛饮血。怎么可能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们就能形成如此团结的势头?猎骄靡如果没有外人的指点,肯定还会像以前那样只知杀人,那样不可能收拢其他部落的人心,而且……” 他说到这儿再次犹豫。 裴越微微颔首道:“继续说下去。” 哥舒意不再迟疑,鼓起勇气说道:“荒原一战,蛮族至少出动三千人,而且他们所有人都拿着兵器,虽然不是大梁的制式兵器,我仍然能够确认其中大部分兵器是新打造的!或许是为了掩人耳目,这些兵器看起来不伦不类。” 裴越眼中凌厉的光芒一闪而逝,就连旁边站着的冯毅都不由自主地生出愤怒的情绪。 在战场上赤手空拳和拿着兵刃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而且对于北疆百姓和戍边将士来说,面对一群野蛮魁梧的蛮人或许还有搏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