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平七年,五月十六,入夜时分。 皇城,景仁宫。 大皇子刘贤仪态恭敬地坐在圆凳上,微笑望着自己的母亲。 吴贵妃温和地说道:“昨日娘命人将清河带进宫来,仔细瞧了瞧,确实是个好孩子,倒也难为她了。” 刘贤奇道:“母亲此言何意?难道说清河嫁给儿臣辱没了她?” “又胡说。”吴贵妃轻轻斥了一声,然后语重心长地说道:“她虽然是公主的身份,但去年南朝做的那些事何曾为她考虑过?如今两国和谈达成,她才能顺利嫁给你,否则朝堂上那些重臣肯定不会同意,陛下也会头疼。再者,这孩子遭逢大乱,竟然还能维持平和的心态,可见是个内秀的姑娘。” 刘贤笑道:“儿臣看人的眼光肯定不会错。” 吴贵妃便问道:“当年七宝阁的许颂如何?” 刘贤微微一窒,汗颜道:“母亲,儿臣以前确实犯了不少错,往后会记得时常自省。” 吴贵妃点到即止,缓缓道:“明日大礼将要举行,连续三天都是极其重要的场合,你只有拿出无可争议的表现,才算是走完最后一步。切记,册封大典共六礼,头礼祭祀陛下已经让洛执政完成,后面五礼决不能行差踏错,否则会惹得天下人笑话,也会让你往后的储君生涯多出变数。” 刘贤颔首道:“母亲放心,儿臣这些时日反复练习,又有左庶子吴大人随时提点,断不会出现纰漏。” 吴贵妃若有所思地道:“吴存仁?” 刘贤应道:“是,他是莫老大人的关门弟子,且非科举场上的座师与门生关系,而是实实在在的文道传人。吴大人学识渊博性情沉稳,有他领着东宫属官,儿臣非常放心。” “那便好。”吴贵妃欣慰地笑笑,又道:“大典完成之后,你便是大梁的太子,一应举止都要成为天家表率。关心国事之外,更要时刻谨记孝道,对待陛下和皇后娘娘不可有丝毫疏忽。对于二皇子他们,你不仅要拿出太子的气度,更要有长兄的胸怀。” 刘贤起身道:“儿臣谨遵母亲教诲。” “说得好。”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让母子二人微露惊讶,随即便见开平帝绕过屏风走进来,身后跟着小心翼翼的内监都知刘保。 二人连忙行礼参见,开平帝摆摆手,走到榻边坐下,然后示意吴贵妃坐到自己身边,望着刘贤说道:“朕遍览史书,未曾见过像你母妃这般聪慧善良的女子,你要将她的话牢牢记在心里,将来便不会误入歧途。” 刘贤微微躬身道:“儿臣遵旨。” 开平帝看了一眼神情温柔的吴贵妃,又道:“朕不能为你正位,望你不要埋怨朕。” 吴贵妃心中一颤,虽说皇帝能说出这句话颇为难得,可不知为何她隐隐听出几分哀音,一时间失去了往日的机敏应对,略显慌乱地说道:“陛下何出此言,臣妾从无妄想,而且臣妾对皇后娘娘十分敬重……” 开平帝抬手截断她的话头,轻声道:“你我夫妻二十余年,同甘共苦风雨相随,朕这一生不亏欠旁人,唯独对你有愧。” “陛下!”吴贵妃站起身来,雍容华贵的面庞上已然惊慌失色。 开平帝微笑道:“偶有所感,倒也不必紧张,坐。” 他转头看着刘贤道:“三日之后,你便是大梁的太子,要肩负起属于你的责任。月底的时候,朕会出京观礼京营将士的延平会猎,那段时间便由你留京监国。” 刘贤措手不及,下意识地看向依旧站着的吴贵妃。 开平帝微微皱眉道:“没听清楚?” 刘贤连忙道:“儿臣清楚,只是儿臣没有经验,恐怕误了朝廷大事。” 开平帝点头道:“你能认识到这一点倒也不错。朕本来就不是要你勾决政务,只是让你坐镇京都,届时朕会让洛庭和谷梁留在都中,你跟着他们多学点本事。” 刘贤垂首道:“是,父皇。” 开平帝便起身道:“你们娘儿俩说话罢,朕还有事要处置。” 然后便迈步离去,只留下吴贵妃和刘贤神色复杂地站在原地。 宫中夜风轻柔,开平帝在登上御辇之前,忽地转头望着刘保说道:“朕记得你老家在灵州广平府?” 刘保不解其意,只能小心翼翼地答道:“是的,陛下。” 开平帝笑了笑,摇头道:“裴越这小子真是无孔不入。” 刘保瞬间想起当初裴越所言,以及祥云号灵州分号送给他家人股子的事情,登时浑身大汗淋漓,忙不迭地跪下磕头道:“奴婢知罪,求陛下开恩!” 开平帝板起脸说道:“行了,你是宫里几十年的老人,收点银子不算什么。如果你因此就变成裴越的人,将宫里的消息传出去,朕会允许你活到今天?既然他愿意送银子,你收着便是,总好过你们这些人打朕府库的主意。说到底,无论于你于他,这都算得上一桩善缘。” 御辇前行,满脸恐惧的刘保连忙跟了上去。 听陛下这话的意思,显然是懒得理会这些小事,刘保后怕之余又觉得无比庆幸,还好他只是接受了裴越的好意,从未做过出格的事情。 被夜风一吹,他又琢磨出一些奇怪的滋味。 怎么觉得陛下今天格外反常?按说以这位君王的性情,从来不会对宫中内监长篇大论,更不会将话说得这般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