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梁是怎样的一个人? 裴越其实很少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初见是在定国府裴太君的六十大寿上,面对一群唯裴城马首是瞻的权贵子弟的围攻,谷梁是场间唯一站出来帮他的长辈。也就是从那时候起,谷梁对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子百般照顾,甚至将他最疼爱的独女许配给裴越。 那时候不光外人传言,甚至连裴越自己都怀疑是否与谷梁有血脉上的联系。从南周回来之后,他搞清楚自己的来历,谷梁那般照拂自己原来是因为祁阳长公主的遗泽。从那时起他便愈发信任谷梁,这位虎将在他心中的地位与席先生平齐。 时至今日,他凝望着谷梁温和内敛的目光,不禁想起了诸多往事。 谷梁之父被冼春秋一案牵连,此后他在十五岁毅然从军,只是那么多年一直被上面打压,纵然战功赫赫也无法擢升。在那段凄苦的岁月里,他不仅要承担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还要小心提防随时可能从身后射来的冷箭。 如果没人庇护,他绝对无法活到中宗驾崩。 等等…… 裴越渐渐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谷梁,艰难地道:“岳丈,当初保护你的人其实不是仁宗皇帝,而是先帝,对不对?” 谷梁失笑道:“真真是异想天开。如果是先帝保护我,我又怎会行弑君之举?” 裴越摇头道:“先帝在登基之时,与王平章君臣相谐,后来同样反目成仇,这世上本就没有一成不变的道理。先帝驾崩前曾对我说,岳丈在朝中众人之中最能沉得住气,比之王平章更胜一筹。他还说,谷家与天家的恩怨在他驾崩之后理应消解,可将来岳丈或许不愿我一直做大梁的忠臣,到那个时候我一定要拦住岳丈。” 仿佛脑海中有一道惊雷响起。 很多年前初入广平侯府的那场家宴上,谷梁笑眯眯地对他说:“造反可不行。” 裴越颤声道:“先帝不是要让我拦住岳丈造反,而是要阻止你赴死!” 谷梁端起桌上的茶盏,不见半分急躁地饮了一口,徐徐道:“越哥儿,你不觉得自己的推断自相矛盾之处极多?我非王平章,对于权势地位并无贪念,故此便和先帝没有根源上的冲突。倘若真如你所言,当年是先帝百般护着我,我便不可能行弑君之举,世间岂有这等忘恩负义之人?你我翁婿之间无话不谈,我若真有逼你造反之意,又何须以自己的性命作为代价?” 裴越沉重地说道:“可是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仁宗皇帝中毒之前,岳丈明知道京都局势险峻,依然赶赴南境执掌边营。先帝即位之后,岳丈又从南境返回,不仅接任京营主帅,而且还得了先帝赐下的‘公忠体国’的匾额。” 他顿了一顿,眉头紧皱地说道:“这些年我一直有个疑问,先帝为何如此看重岳丈?若是说为了安百官之心,先帝任命沈大人为太史台阁左令辰,后来又追封裴贞为定国公,如此已然足够。京营主帅这么重要的位置,先帝真能放心交给仁宗皇帝的爱将?” 谷梁不慌不忙,淡然道:“越哥儿,你不应该将精力浪费在这些无端的揣测上。西境边关之行,我只是看看各地军营的防务,倘若西吴真的孤注一掷大军犯境,我会尽可能地阻止他们东进。至于吴太后那边,你委实不必担忧,她是一个知晓厉害的女人,也清楚先帝驾崩前不查刘保的原因。” 他说到这儿终于显露出几分无奈之色,叹道:“方才便与你说了,刘保与我的关联早已斩断,在没有确凿证据的前提下,吴太后哪怕是为了朝堂大局考虑,也不会鲁莽地对我动手。” “难道你觉得吴太后在后宫苦心孤诣二十余年,一朝得势便会伤害大梁的根基?” 面对谷梁肃穆的询问,裴越终于不再刨根问底,但他依旧坚持地道:“既然岳丈坚持要去西境,那请带上背嵬营!” 谷梁想也不想便摇头道:“你这样做让天子和朝堂诸公怎么看?背嵬营是你的亲卫营,我带在身边成何体统?” 裴越再三劝说无用,只能叹道:“既然岳丈不肯,那小婿便退一步,背嵬营换成西营的一军骑兵,由谷三哥亲自统领,护卫岳丈左右!” 谷梁无奈地笑道:“你这个倔脾气啊……难怪先帝不止一次同我感叹,有时他也很为难。罢了,我同意你的提议,想来陛下也不会反对。” 两千五百原长弓骑兵,又有谷芒随行,裴越才稍稍放下心来。 约莫一炷香后,裴越与谷蓁告辞离去,谷梁亲自将他们送到府门外。 回身之时,当年曾经跟随谷梁征战沙场的老管家谷柳低声感叹道:“姑爷这份孝心真是难得。” 谷梁目光深远,淡淡道:“他自然是个好孩子。” 谷柳双眼微微泛红,道:“老爷,就让卑下陪您去西境可好?” 谷梁摇摇头,沉静地道:“留在府里,照顾好家里的人。” 谷柳叹了一声,无尽伤感地道:“是,老爷。” …… 一路无话,马车朝着永仁坊的方向平稳地行驶着。 裴越骑着那匹极通人性的神骏,脑海中不断浮现过往的点点滴滴。 尤其是开平帝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中,和谷梁有关的部分,然而无论他怎么追索,那里仍旧是一片迷雾,丝毫看不清楚。 出兴业坊再经过两条街道便是永仁坊。 东城本就是权贵盘踞之地,因而路上行人不多,周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