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玉从裴云手中接过那封略显褶皱的懿旨,迈着小碎步来到御前,微微发抖地递给天子。 刘贤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懿旨上的内容稀松平常,无非是夸奖裴云才学出众云云,并无其他特殊的字眼。然而这世上很多事情并不需要一清二楚,尤其是那桩案子的轮廓已经逐渐清晰,这封懿旨可谓是极其致命的证据。 若非要裴云做出那等大逆不道的事情,皇太后怎会突然关注一个被先帝罢免官职的野心之辈? 刘贤久久未曾开口,然而他握着懿旨一角的手指已经用力到发白。 其实在很多大臣看来,这件事压根就不能在朝会上公开讨论,哪怕最后能够证明与吴太后无关,对于她的名望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但是裴越肯定不会坐视这种情况出现。 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中,翰林学士吴存仁忽然出班奏道:“陛下,臣能否看一眼这道懿旨?” 刘贤不解其意,但是并未否决,随即便将懿旨交给侯玉。 吴存仁恭敬地接过,然后十分仔细地看着,他看得速度很慢,仿佛是一个字一个字研究。 满殿大臣紧张地看着他,很多人眼中浮现期盼之色。 吴存仁在开平朝便是翰林待诏,长期负责草拟圣旨,堪称这方面的专家。他不仅可以在极短的时间里写就文采斐然的诏书,也能轻易分辨出一封诏书的真伪。如果他能断定这道懿旨是他人伪造,至少可以解决眼下的难题。 气氛越来越紧张,然而无论裴越还是裴云都很镇定。 良久过后,吴存仁神色凝重地道:“启奏陛下,这道懿旨是真的,不过——” 周遭先是一阵骚动,紧接着又戛然而止,一些性急的大臣恨不能上前抓住吴存仁的衣领。 刘贤森然道:“不过甚么?” 吴存仁皱眉道:“从黑牛角轴和绫锦织品的质地判断,这的确是宫中之物,然而懿旨的内容却非制式行文。书者显然不通朝廷规制,而且据臣所知,这两个月来景仁宫从未召过翰林入宫草拟诏书。故此臣认为,裴云所得懿旨应该与太后娘娘无关。” 有些人暗自松了口气,再看向裴云的目光中便多了浓重的肃杀之意。 此人不光阴谋弑父,竟然还伪造懿旨诬陷太后,理当凌迟处死! 裴云很想上前争辩,吴存仁虽然精擅此道,他却也在翰林院中待过两年,很清楚这些程序并非世人想象得那般严格,再者并非每封诏书都要由翰林待诏草拟。 然而这一次裴越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他望着吴存仁说道:“吴学士言下之意,这道懿旨是裴云从宫里偷出来的?” 吴存仁微微一窒,随即摇头道:“下官并非此意。” 裴越微微挑眉。 吴存仁镇定心神,转而看向裴云问道:“方才你说这道懿旨是太后娘娘派人送到你手中,当时除了你与那人之外,是否还有旁人在场?” 裴云并不知道他入宫前裴越和胡泉的对话,当即点头道:“胡泉亲眼目睹。” 满朝文武仿佛这个时候才想起挑起今日争端的告发之人,无数道目光射了过去。 胡泉想也不想地争辩道:“陛下,小人当日在竹楼内宴请裴云,席间并无旁人在场,亦不曾见过这道懿旨。当时裴云对小人说,入夜之后会有大事发生。小人追问过后,他却不肯细说,只说终于可以得偿所愿。” 他之所以敢睁着眼睛说瞎话,盖因这件事万万不能承认,否则范余会被牵扯进来,那么很可能会坐实裴云对吴太后的指控。 吴存仁微微颔首,随即对刘贤说道:“启奏陛下,这件事的原委已经逐渐明朗。裴云对其父和晋王殿下怀恨在心,因而想出这等毒辣计策。但他也知道弑父是凌迟大罪,便暗中与人勾连,试图通过这道伪造的懿旨挑起天家和晋王的矛盾,将他自身打扮成被迫奉太后懿旨行事的忠臣模样。观此人往日行径,可知其性情癫狂心思狠毒,扯出这般弥天大谎不足为奇。” 满殿一静。 刘贤一直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这件事最棘手的地方便是这道懿旨,不论最后会是怎样的结果,裴越心中肯定会埋下一根刺,甚至有可能导致大梁出现严重的内乱。 裴越眼中闪过一抹讶色,他发现自己还是小瞧了吴存仁。他能这么短的时间理清楚其中关节,并且巧妙地将吴太后从这件事里摘出去,将所有罪名都推到裴云身上,既可以给自己一个交代,又能让天子和满朝文武信服,更关键的是不会影响到吴太后的名望。 难怪此人能成为莫蒿礼的关门弟子。 但是裴越既然将局势推到这一步,又怎会半途而废? 他面向刘贤,微微躬身道:“陛下,臣想请两个人入宫,然后便可知道裴云和胡泉两人,究竟是谁在朝堂上信口雌黄。” 刘贤迟疑道:“何人?” 裴越不疾不徐地说道:“竹楼掌柜郑许、方子起。” 刘贤怔住。 望着裴越清澈的目光,他知道自己没有理由拒绝,只能点头道:“准奏。” 吴存仁原本有些不解,然而在看到胡泉发白的脸色和失焦的眼神后,他登时意识到不妥,然而这个时候已经有内监出宫而去,他不可能强行阻止,更无法公然否定裴越这个十分合理的奏请。 没有人注意到,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