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黄虎的脸色难以分辨,岑青茗只可窥其眼中水光。
黄虎知道岑青茗在看他,只是却盯着旁边一侧虚空,似是自言道:“我才知道你当初在龙虎寨时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他和他爹从龙虎寨中逃出后,他爹的身体就已经力不从心了,逃命至半路已是苟延残喘,气若悬丝。
黄虎只好将他带着藏到一处丛中。
黄姚使力抓着他的手,就只吊着一口气但仍不甘地念念有词:“岑山他都上山做山匪了,还是满口仁义道德,他这样愚蠢,居然还能有这么多人服他,向着他。”
黄姚忍不住咳了两声,血丝从他的嘴角渗出,黄虎想让他停下,但他仍继续道:“但不满他的人总会有的,他想做大,他想给所有无处可去的人一个家,但怎么可能,那些他以为会对他感激涕零的人反倒没几个认同他的。”
即使面如金纸,黄姚却还是在笑,那模样看着令人感到诡异,他紧紧握住黄虎的手警戒道:“虎子,你记住,斗米恩升米仇,人心都是喂不饱的,你对余牙也应当是这样,龙虎寨虽然没了,但你手下的人还在,你早就可以独当一面了,爹是放心的,只是可惜了,如果你有岑青茗那丫头的功力那聚义寨还不是由你——”
“爹!”
黄姚就这样带着对岑山的嘲弄以及聚义寨的觊觎死去,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离开,黄虎怔怔地看着他爹死去的尸体,却连一丝波动都没了,他不懂,当时出走,他爹对他说的是岑山要杀了他们父子,这么多年来,他以为的卑劣无信之人,竟都是父亲的捏造。
黄虎记得他幼时很粘着岑山,岑山夫妻对他们也是百般照顾,当时有多亲近,后来就有多少怨恨,而那恨到了现在却变成了耻,当所有真相摆在眼前,黄虎终于明白了事情的脉络……可是父亲这样,黄虎更觉得可悲,父亲只觉得打败了岑山,但他又如何不是把岑山作为嫉羡的对象呢?
他爹怕是从一开始就输了。
黄虎回过神来,又接着对岑青茗粗声粗气说了句抱歉。
岑青茗这时早就转过了头,冷声道:“你不会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和你爹做的事了吧?”
“我没求你原谅。”
“那你就是自顾自宣泄歉意然后觉得已经道过歉了,就可以说服自己不用再内疚了吗!”
“我没有!”
最后那声黄虎都快破了音,尾调割破了虚空,最后又归于平静。
山洞中又没了声息,却能听见黄虎极力压制的喘、息。
岑青茗无语道:“黄小虎,你是哭鼻子了吗?”
“我没有。”
又是一句一模一样的驳斥。
只是这句斥语不知是否带了黄虎小时候的外号,声音倒是弱了些下去了。
岑青茗微阖眼歪靠在洞壁:“你倒还是一点没变,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蠢。”
黄虎了平息了一下呼吸,也刺了她一句:“你却是和小时候一点不一样,精明了许多。”
又是一阵沉默。
大概是不约而同回忆起了幼时的时光。
小的时候,岑青茗年纪最小,却最是皮实,次次充当领头人拐着寨中的孩子们各处作乱,那时候黄虎也老跟在她屁股后头,不过每次回去都得被黄姚教训一顿,说他一个男子汉跟在一个女娃子后头,嫌他丢人。
杨起那时候已经大了些,不常跟他们玩闹,但若是出了事情,保准又是他来出头顶锅。
只是没想到经年过去,曾经的幼时玩伴都已经分崩离析。
黄虎叹了口气:“我听说杨起离开聚义寨了,他现在人呢?”
岑青茗闭着眼状似养神,半晌道:“我不知道。”
“我没想到杨起居然都会离开聚义寨,他应该是最想留在寨子里的人,你们俩的婚事呢,也崩了?”
“你有完没完?!”岑青茗不耐烦:“你还没到回忆往昔,多嘴饶舌的年纪吧?”
黄虎闭上了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碰到岑青茗他总是会说出一些根本不是他能说出的话。
天色又暗了些,岑青茗不知现在什么时辰了,只是觉得困乏,但黄虎坐在这里她又根本没法休息。
岑青茗站了起来,双刀捏在手中,准备出去。
“你要离开?”黄虎不解:“你自己都是山里长大的,不懂山里的规矩吗,这么晚你还打算要去哪?”
“看你在我身边。”岑青茗嘴角一扯:“我不放心。”
黄虎被噎了口气,猛地站起了身:“那我出去,这附近没什么洞口可以住人了,还是你在这里休息吧。”
说完,也不顾岑青茗表示就直接走了出去。
岑青茗看着黄虎出去的背影,目光沉冷,在这种时刻,这种时候,又突如其来的偶遇,她再不会随意信人了。
——
而另外一边,李谦暂住的驿站。
此刻却灯火通明。
郑汪垚和齐丰正坐在位置上好整以暇等待着李谦的到来。
郑汪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手下人才也不算少,除掉李谦这种不会武功的文弱书生照理应当是不在话下,只是没想到派出去的那些人一个都没回来。
不过还好,都是些死士,即使被活捉也不会攀咬到他身上来,李谦既然暗道路子弄不死,那就明着来,反正丢失赈灾粮这件事怎么也得把帽子扣在他身上。
听说他这几天一直都在泰岳山上抓捕聚义寨的人,郑汪垚冷笑,这人怕是真急了。
虽已喝了两盏茶水,但是郑汪垚也不见得急,该急的人现在还在抓耳挠骚不敢见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