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八是莱西亲自拟好的日子。
一大早,蝉便躁动不安地嘶鸣。
换做往常,莱西早就困懵懵地钻进苑秋房里撒娇。
然而今日却不同。
今日莱西非但要与年龄相仿的朋友们玩耍,还要好好儿地替阿爹阿娘在秦国公世子那里挣个大面子!
日头渐高,蝉鸣声聒噪起来。
莱西匆匆梳洗完毕,央求着苑秋为自己梳个精致可爱的小辫儿。
苑秋舞刀弄枪的手搞不来这个,只好劝道:“小西,你今日要与裴开霁比比谁更受宠,是不是?”
莱西用力点头,急得在地上蹦了两下,神色一派天真:“阿娘快些,给我梳个顶顶漂亮的辫子,我好去他面前显摆。”
苑秋却没有应允,反而问她:“小西,你觉得是阿娘手艺更好,还是京中那些专替人梳头的丫鬟婆子手艺更好?”
莱西毫不犹豫:“自然是阿娘。”
这一下可打乱了苑秋的计划。
女儿嘴这么甜,本就有些尴尬的苑秋表情愈发可怜,半遮半掩地对莱西如实相告:
“阿娘打小长在西境,虽然会替人挽发,可学的款式到底不如钤都的新潮。索性不如就照往日的样子,怎么随性怎么来。”
莱西高涨的胜负欲躁动不安地四处冲撞,闻言,她沮丧地鼓起了嘴。
苑秋情不自禁地轻轻戳了戳女儿脸颊:
“小西,你知道钤都贵女为何不肯出席,对不对?因为她们受礼教束缚,万事都须得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一步便要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你是不同的。”
“有阿爹阿娘护着你,你可以当一只猫儿,也可以去当一只老虎。世俗礼法拘不住你,这才是真的对你好呢。”
莱西似懂非懂,没觉得庆幸,反而低声问:“为何我是不同的?”
苑秋闻言只觉得好笑:“自是因为你是我家的姑娘。”
莱西又问:“那如果我是别家的姑娘,也得日日如履薄冰提心吊胆地活着,阿娘会来救我么?”
苑秋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会了。”
莱西脸上才又绽出笑容,拉起苑秋的手,与她一道上了马车。
游乐之地定在京郊。
为了这次宴会,苑秋特在钤都外买了一套小院,管保莱西能与朋友玩得尽兴。
此前,莱西已来过这里无数次,然而这回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紧张。
她跳下马车,又想起自己应表现得像个真正娇贵的千金大小姐,又手脚并用地爬回车上。
苑秋正要下车,见她折返,哭笑不得地抱过女儿低声问:“怎么了?”
莱西拒绝了母亲的拥抱,一本正经地抿起嘴唇,竭力装出副小大人的模样:
“来请母亲下车,免得误了时辰、叫他人揪住话柄。”
苑秋啼笑皆非,伸手轻点莱西眉心:“行了小祖宗,下去玩儿吧,我也有话要同秦国公夫人说。你要是再不下车,阿娘可就带你回家了。”
莱西:!!!
莱西一听说再不去玩就要回家,立马顾不上什么“礼仪”、“规矩”、“矜持”,飞也似的逃出马车,轻巧的一个小纵跃跳过院门,与院里的数十个孩子打了个照面。
一时间,纷杂各异的目光投射到了她身上。
她生机勃勃、野性难驯,不像亟待人套上缰绳的马儿,反倒如一只翱翔在长空的雄鹰。
那股灵动的生机,是来自最原始的、茂密而湿润的丛林中顶级猎手的馈赠。
矫健、鲜活、自由。
她的光芒灼伤了几位家教颇为“传统”的小少爷,反倒是角落里的一个小乞儿笑嘻嘻地凑过来跟她打招呼:
“你生得可像一棵树。”
莱西疑惑:“一棵树?”
小乞儿瘦骨嶙峋,褴褛衣衫露出大片脏兮兮、油腻腻的皮肤,独有那双眼睛是亮的。
莱西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也回了他一句形容:“谢谢你,小狐狸。”
“我有名字,”小乞儿挺直脊背,语气颇有几分自得,“我叫沈重澜,而且我今年十岁了,你应该叫我哥哥的。”
他个头瘦小,莱西还真没看出他比自己大这么多。
她“哦”了一声,表示自己清楚了,转而问:
“你知道秦国公世子在哪儿吗?”
沈重澜指着一个身穿深绿华服的少年:“喏,我刚才听见有人在跟他请安——是这么说的吗?”
莱西用力点头,严肃地称赞:“很好,你很懂钤都的礼仪。”
沈重澜弯起眉眼笑开,眼里亮晶晶的,像是其中点亮了无数萤火。
确认目标后,莱西便雄赳赳气昂昂地跑去和裴开霁一较高下。
那少年年纪七八岁上下,略比莱西大一点儿。身量在儿童中算是高大挺拔,再着深绿长衫,更如绝壁松柏,鹤立鸡群。
然而他容貌却并不像气质那般凛冽凌厉,反是昳丽而庄重的。有如神佛垂恩救世、以身渡人,眉目间满是清贵的艳/情。
莱西被他这副皮囊勾得微怔,脚步也连带着缓了下来,气势不知为何就有些弱了。
可她又想起自己输人也不能输阵,又清清嗓子,粗声粗气地问:
“你就是裴开霁?”
一众勋贵子弟纷纷看向莱西,唯独裴开霁没动。
莱西有几分恼:真是目中无人。
她惦记着自己应表现出的豁达和大度,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