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得太突然,莱西和沈重澜俱是一惊。
知名学者当众跪了个曾四处讨食吃的小乞儿,在钤都清贵看来,着实是一桩值得细细嚼上好几个月舌根的大消息。
了了亭中一时人言籍籍,然而位于言论湍流中心的二人都无心理会。
不必多说,也都能猜到宋青云拜师背后,又是乌月酬在捣鬼。
乌月酬与宋青云私交甚笃,宋青云拜沈重澜为师之后,乌月酬便多了借口去找莱西。
成天要面对乌月酬阴暗扭曲还强装阳光的眼神,莱西想想都头皮发麻。
好在关键时刻沈重澜没有掉链子,断然拒绝:
“我不过是初学武功,宋先生此举实在是捧杀我了,我可断不敢误宋先生前途的。”
宋青云诚挚的表情略微一僵,同手同脚地尴尬起身,掸掉身上沾染的灰土,神色如常:
“是么?看来还是宋某武艺不精,竟连沈公子的真实水平都没能看透。”
莱西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完了。
然而她低估了乌月酬的疯狂程度。
重回书院后,莱西和沈重澜每日都是下午去演武场、晚上听苑秋将兵法。
也不知宋青云哪儿来这么多闲工夫,一连半个月,每天都跑到演武场蹲沈重澜。
那张鱼尾纹都笑得堆起来的老脸总是准点出现在演武场外,风雨无阻,从未缺席。
今日也不例外。
莱西才拐过弯走到演武场所在的街上,迎面就撞上了宋青云:
“莱小姐,真巧。”
他笑起来惯用上半张脸发力,眼部总是折起许多带有讨好意味的纹路,不论他在说什么,都让莱西觉得无比虚伪。
沈重澜默不作声地勾过宋青云的肩膀,以极为亲昵的姿态,拉着宋青云远离了莱西:
“今儿又来拜师?”
宋青云自然而然地跟沈重澜勾肩搭背起来:
“也有此意,不过今日来,主要还是为了给夫人送请柬。”
“下月初一的赏梅宴,我特请了朝廷要员和书院门生,莱小姐和沈公子可愿一道来与我们这等俗人同乐?”
莱西皱眉:“阿娘也去?”
宋青云颔首:“自然。”
苑秋答应要去,莱西还真没办法拒绝。
元月一日的赏梅宴,她迫不得已随苑秋一道出席。
宴会地点定在宋青云家中。
这人虽然品性不佳,但审美功夫的确是一等一的好。
花园内人为挖出了一块池塘,塘边怪石嶙峋,枯败草木连缀其间,不难想象春日该是何等的盛景。
一派萧索之中,独有几株寒梅于池塘边迎风而立,枝头亮着一抹娇妍姝丽的红。
梅树旁修了一座八角亭。
梅树长枝半遮掩起亭子飞扬的一角,檐上的积雪因而转嫁到了树枝上。树干因风摇动一回,亭外便簌簌地下上一阵急雪,倒有几分雅趣。
莱西问苑秋:“阿娘,这样的园子修起来要花多少银两?”
苑秋沉吟片刻:“我也不知,不过若是花树名贵,几千上万两也是有可能的。”
沈重澜算是三人中社会经验最丰富的:
“何止。我先前去富商家做过一阵子杂役,他家的下人经常吹嘘,说当年修建此处居所,花了整整十万两雪花银呢。”
“十万两?!”
想到自家算得上“寒酸”的小院儿,苑秋不由咋舌。
走过鹅卵石小路,移步换景,庭院全景跃然眼前。
当世大家都早已聚在小亭中与朝臣吃茶聊天,长洲书院的学子则围着外间的小桌对弈。
她们来得算是晚的,甫一露面,便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
几个大冷天儿还在摇扇的儒生上前殷勤地同沈重澜见礼:
“这就是宋先生常挂在嘴边的沈公子吧。”
沈重澜眉梢上扬:
“听你的语气,你一定对我钦佩到五体投地了吧?”
说话之人未想过沈重澜会是这么个混不吝的性子,一时尬住,仅靠面部肌肉不正常的颤动抖出断断续续的干笑。
后面又围来几人和莱西打招呼:
“您一定就是莱大将军的独女莱小姐吧?早听闻您博文多慧智巧过人,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头一批来套近乎的人流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眼角眉梢俱染上了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
他们甚至都能猜到莱西的回答——无非就是把沈重澜的回答重复一遍罢了。
然而他们没有料到莱西竟比沈重澜还直接。
目光诚挚的少女轻轻把苑秋拉到身边:
“你们是不是想取悦我?但是我和阿娘在一起,讨好我也该夸我阿娘才是。”
“‘您一定就是苑大将军的独女莱小姐吧?’——重说。”
她看起来又聪明又笨拙。
或者反过来说,这句判断也一样成立。
能识别出他们刻意的讨好,她理应是懂得人情世故的。
换作稍懂些社交礼仪的正常人,此时都应谦逊地客套两句,反过来吹捧一二,好让对话继续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方向可持续发展。
莱西偏不。
她就像八窍通了七窍,独那最关键的心窍似通未通。
打哈哈吧,蒙骗不过。照实说吧,下不来台。
第二批人面面相觑,也不知该不该按莱西说的办。
幸好苑秋捏了一下莱西的手,及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