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日,皇帝不豫,召太子入宫侍疾。柳洲隐在东宫,目送太子离宫,忧心忡忡。许行秀问:“柳帅,太子进宫,这是好事,你为何忧心至此?”
日头正照,东宫长生院门前,一簇簇的槐荫。柳洲隐道:“正是这样,所以才危险。殿下一人入宫,并未带什么护卫,一旦出了什么事,咱们照应不到。”裴丽山宽慰道:“不是还有皇后呢,皇后在,那些歹人胆子再大,也不敢对太子做什么,之前他们想害太子,结果自己也被整得够呛,谅他们现在肯定不敢。”
手下这两个人,并无什么远见。柳洲隐便去了父亲柳念之的官署。柳念之一身紫袍,正在读书,盘坐在茵席上,倚着凭几。身旁的博山炉香烟屡屡,遭逢丧子之痛的柳念之,神情萧散,让人察觉不到他的痛苦,感觉不到他有什么情绪。
“父亲。”柳洲隐跪在地上行礼,每次一见到父亲,就格外忐忑,好像自己没什么保留,所有心事都被看得一干二净。
柳念之放下书册,他方才正在教授太子读《左传》。即便太子已经读了许多遍,但总要走个形式,毕竟他是太子太师,“你在担心太子么?不必。陛下和皇后都在,宫里面没人敢动太子。陛下深谋远虑,先让我明里辅佐太子,又接皇后入宫,这是为了让太子能够对抗梁王。”
“话是这么说,但您不知道,这些人穷途末路会做什么。”柳洲隐总觉得不对,“哎,看我能不能托关系,进宫陪着太子……”
“二郎,你又多虑了。圣上召太子入宫,却并未召梁王,无非是对朝野内外示意,储位不会更易,劝梁王一党莫要痴心妄想。你若是入宫,岂不是弄巧成拙,让圣上对太子起疑?太子自会周旋,你不必过虑。”
“父亲,儿只是有些害怕,怕故事重演,届时,若儿不在殿下身边,殿下必然孤立无援。”柳洲隐解释,“哎,看来这大内,儿无法陪殿下走了。”
柳念之轻捻胡须,清风绕于襟袖,“你现在该担心的,不是宫内,而是宫外。御史台攻讦太子,来来回回就那几个借口。从太子正位东宫那一刻开始,他的位子就没有一刻是稳的。这次,他们又拿梁王说事。”
“梁王?他残害手足,陛下没废他为庶人,已经是法外开恩了,他们还想做什么?”
“你总是看到梁王的错误,却没想过,梁王为何能一直保留爵位。”柳念之道,“梁王之妻,是清河崔氏娘子,他的妻兄,是西境副都护,定西将军崔神秀,崔神秀的岳父,是萧宗陵的兄弟,他们的关系,就这么绑了起来。崔家和萧家,都是前朝高门,看不起路妃出身,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只要梁王是皇子,母亲如何,都无所谓。”
“因为只要是皇子,就有继位的希望。”柳洲隐答道,“路妃所出的永安公主,嫁给了萧家。所以,这说明……”
“梁王不可能被废。梁王如果成了庶人,和崔氏的联姻就相当于作废。崔神秀又掌兵马,你猜他会不会趁着江山未稳,奋力一搏呢?”柳念之的话很简单,“在梁王没有实际的错处和把柄之前,只要他没有冒天下之大不韪,只要把过错推到路妃身上,圣上就没有废他的理由。”
“可是陛下享有四海,天下兵马在手,为什么要忌惮一个小小的崔神秀?陛下总不可能怕崔神秀吧?陛下征战四方的时候,崔神秀还是个毛头小子呢。”
柳洲隐总把事情想得太笼统,“二郎,崔神秀不可小觑,崔氏联姻盘根错节,只要他举大事,响应之人必定云集,若是太子执意逼迫皇帝废梁王,千里之外的崔神秀就能写檄文,说皇帝受太子蛊惑,陷害弟弟,他崔神秀要起兵勤王,到时候西境的军马冲进来,守将开关,你猜长安会不会和当初的洛阳一样呢?”
当初的洛阳……柳洲隐怎么可能不记得,正是齐朝济北王,打出勤王旗号,说皇帝受人蛊惑,残害兄弟——其实当初,齐帝只是想削藩而已。而后,济北王在卢谧山的计策下,先攻下粮仓,放粮以笼络民心,又攻下虎牢入洛,驻扎在金墉城,好整以暇,将整个洛阳城围得水泄不通。城中弹尽粮绝,人相食,斗米千钱。
陛下从来就没有享有四海,天下人各有各的利益驱使,总不可能只效力于皇帝一人。江山随时都在分裂——至少现在如此,皇帝只能修修补补,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为太子收拾好。柳洲隐记得,小时候,常有叛乱,皇帝左支右绌,并不同年少那般亲征,时至今日,早就耗尽心力,还要和自己的儿子斗。
“所以陛下为了对得起祖宗,必须要守好长安,不能让长安重蹈故辙。因此,要安定梁王一党的心,让他们别作乱。但其实就算逼急了,太子带兵也不一定会输。”柳洲隐相信太子的实力,“当初太子在大哥辅佐下,平定了相州和潞州一带的叛乱,立功卓著。”
“那你觉得,是山獠盗匪好对付,还是西境拼杀出来的西境军队好对付?而且太子左右,现在并没有将才可堪任用。”思及长子,柳念之一阵愀然,心中暗痛,“我么,多年未曾领兵,在这大内几十年了,论手段论心眼,还真不一定比得过新起之秀。”
父亲实在是谦虚,当初和高祖,在玉门关彻夜长谈,高祖义军才能入关勤王。朝野纷纷拜服柳念之的识人之明,“父亲您独具慧眼,一定能找到新的将才。”
柳念之怅然,上一个算得上是将才的柳泊宁,他的嫡子,一战殉国,“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将者,看机遇,看时运,看才性。名将,往往都是‘屠夫’,‘将’与‘寇’,在一念之间。而功高盖主,又是身败名裂之始。邦交内政,须得谨慎,一旦跌落,无人能助。二郎,你说实话,在东宫这么久,你有没有想过和你大哥一样?”
这样的问题,很多人都问过自己,“若儿说没有,父亲也不会相信。有过,主要是东宫卫日常操练,也不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