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反而说道:“师父,我若是活不到明天呢?”
闲旷一愣,说:“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小伙子,怎么会说死就死呢?”
“可是,人的生命就在呼吸之间,一口气上不来,就一命呜呼了。”契此有些伤感地说。
闲旷口气坚定地说:“契此,道理虽然如此,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短命。就说你吧,年轻力壮,风华正茂,老衲可以保证你几十年之内不会死,明天能够顺利出家。”
契此却又说:“就算我年轻,来日方长,可是你呢?你年事已高,若是你今天晚上圆寂,我明天不就出不成家了?我此生也就无法跟你出家了。”
闲旷听后,先是一楞,继后哈哈大笑:“缘生缘灭,迁流不止,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契此,你说得对,我马上就给你剃度!”
“当……当……当……”
“咚……咚……咚……”
忽然之间,岳林寺钟鼓齐鸣,预示着将有重大事情发生。
禅僧们纷纷从各自的寮房匆匆走出,鱼贯进入到大殿,静静伫立在两侧。
大雄宝殿之中,高高的须弥座上,佛祖释迦牟尼脸上那缕神秘的微笑,总是令人莫名其妙的心动,情不自禁地心驰神往,吸引着人们去探索那无限美好的境界……
佛龛前,跪着无比虔诚的青年契此,他双目微闭,全身心地等待着那庄严、神圣的一刻……
静。
极度的宁静。
契此从来没有感觉到过这样的寂静,不仅仅外面世界的喧哗停止了,连内心的骚动也完全平息了下来。
然而,这种静,不是死寂,不是呆滞,不是冷凝,而是充满了勃勃生机。
这时候,他的心分明感觉到了有一种潜流在悄然运行,悄然积聚,静默之中蕴含着滚滚惊雷,它,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轰然炸响——
“当……”
大磬响了,紧接着,一声天籁破空而来——
“南……无……”
这一声,像是来自宇宙中心的呼唤;
这一声,像是发自灵魂深处的呢喃;
这一声,契此仿佛已经期待了很久、很久,好像自从他有生以来,一直在等待着它的响起……
他,好像是突然之间受到了强烈的电击,不由自主愣了,呆了,傻了——然而,他又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气息从他的节节脊椎之中向上射出,直贯脑髓,冲出脑壳,与这渴望了千百万年的声音融为了一体……
“本师释迦牟尼佛——”维那天籁一般的铃音之后,众僧深情地吟唱着。
契此百感交集,泪流满面,情不自禁地,自然而然地跟随着大家唱诵了起来——他,居然对所有的仪式,所有的经文是那样的熟悉!好像这些东西一直潜伏在他的血液中,渗透在他的骨髓里……
从这一刻起,他明白了,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家。他像流浪多年的游子,总算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众僧开始念诵《出家功德经》: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毘舍离国,食时到,入城乞食。时,毘舍离城中,有一梨车,名鞞罗羡那……佛告阿难,我今说喻,汝当善听。譬四天下,东弗婆提、南阎浮提、西瞿耶尼、北郁单越,满中阿罗汉,若稻麻丛林。若有一人,满百岁中,尽心供养此诸罗汉衣服饮食、病瘦医药、房舍卧具,乃至涅盘后若起塔庙,种种珍宝花香璎珞,幡盖伎乐,悬诸宝铃,扫洒香水,以诸偈颂,赞叹供养,所得功德;若有人为涅盘故出家受戒,乃至一日一夜所作功德,比前功德,十六分中不及其一。以是因缘,善男子当应出家修持净戒……”
众僧诵经完毕,闲旷禅师说道:“今有长汀子契此,历劫修行,宿具灵根,情愿离俗出家,剃度为僧。老衲何幸,忝为剃度之师。愿此善缘,结菩提之果,将来龙华会上,度我成佛。”
说完,他拿起一把锃亮的剃头刀,在空中打了一个圆相,而说偈曰:
明心不把金花拈,
见性何须贝叶传。
日出冰消原是水,
月落回光不离天。
闲旷禅师刚刚将剃刀放在契此头上,尚未剃下那满头的黑发,只听得山门外一阵嘈杂喧哗,有人闯进寺里来……
原来是契此的父母、舅舅、街坊四邻、亲戚朋友找来了。
他们老远看到大雄宝殿灯火通明,契此正要落发为僧,便先行发一声呐喊,随后涌了进来……
大殿之内一片混乱,张重天左手抓住闲旷禅师的袈裟,高高扬起右拳,若不是窦氏死死拉着,老和尚的脸……
混乱中,契此却不见了踪影,就在人们的眼皮底下神秘地消失了。
张重天他们将大殿每一个角落都搜遍了,甚至连小小的蒲团下面都查看了三次,始终没有发觉契此的踪迹。
人们都感到十分奇怪,他们那会儿明明看到了契此就在大殿里,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莫非,他像水汽一样蒸发了不成?或者趁乱跑了出去?
在寺院里没找到儿子,张重天也不好再发作,只好垂头丧气离去。
众人走后,契此也不见了,自然不能再举行剃度仪式,所以众僧也各自回了自己的寮房,岳林寺又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寺院里的夜晚,宁静得有些神秘。
弯弯的弦月,像一把银钩,高高挂在天上。
月光迷迷朦朦,不甚明亮,于是,大殿、亭堂、树木,像是笼罩了一层薄雾,虚幻而又轻灵,好像一阵清风吹来,便可御风而去,飘上高渺的天空……
悬挂在高高的塔檐上的风铃,偶尔会叮当响起,把月光敲击得更加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