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州江岸,临时驻扎的北渝营地。 此时,一个年逾五十的将军,正坐在营地前的马扎上,垂着头,看着手里的水师录册。 这册子,据说是霍复口述,然后,自家小军师又派了十九个监军,通告对比和排错,花费了不少时间才誊写出来。 一只水鸟,只以为老将军是静物,悠哉地落到一边。却不曾想,才刚落脚没多久,便被突来的马蹄声,惊得重新高飞。 老将军抬了头,将册子收回怀里。 “蒋将军!发现陵人密使渡江!” 老将军正是蒋蒙,北渝的东路大将。在申屠冠被调走后,如今恪州一带的兵事,由他来主理。 大纪还在的时候,他已经是征西将军,也曾跟随小侯爷南征北战。但在奸相得势后,用人唯亲,他无端遭了罢免。 后来渝州王得势,老仲德才将他重新请出。 蒋蒙站起身子,眼神里有了某种炙热。很多年了,天下人都忘了,大纪并非只有李破山和小侯爷,还有一位百战步将。 “还请将军示下。” “放。” 蒋蒙抬了抬手。小军师的判断并没有错,东陵人会趁着这次机会,和北渝来套近乎。 这两日,在扎营开始,他便打听到很多情报。譬如西蜀的水师都督,亲自带着水师大军,赶赴吴州江域。 当然,也有脑子不灵光的部下,劝他入江拦截,保护黄家嫡子入渝。 抬起头,蒋蒙眯起眼睛。 以现在的北渝水师来说,只要敢入江,挑起和西蜀的战火,必然要惨败。当然,借蜀人十个胆子,亦不敢率先挑战。 渡江上岸,便是死期! 最稳妥的办法,是在江边不远,派船接应。只要到了恪州的江域线,那位西蜀的大都督,也没法子了吧。 “继续巡哨。”蒋蒙沉声下令。 …… “天下昭文。”黄之舟冷着脸,将面前的一份公文,一下子撕碎。 在他的身边,一路跟随的车浒,亦是一脸恨意。 “先生,那些蜀人为了杀先生,是不死不休了!但这些人,哪里晓得先生的威武。你瞧着那位什么破凉将军,不一样是折了?说不得还伤重死了!” 黄之舟脸上,没有任何的倨傲和欢喜。 面前便是吴州,在先前,已经派人过去探查。 约莫等了两个多的时辰,终于,派出去的私兵赶了回来。 “家主,人回来了!” 黄之舟抬头远眺,一下子变得沉默。在前方的林中密道,不仅是派出去的几个私兵,在后,还跟着另外十余骑的人。 “保护先生!”车浒迅速抽刀。 “莫急。” 黄之舟笑了声,语气平静至极。他甚至猜的出来,这十余骑人,是要给他带路,借道逃出吴州的。 可当这十余骑一近,黄之舟的眼睛,蓦然眯了起来。 那是最正中的一骑人影,勒马停在他的面前,缓缓扯下了头袍。 “之舟,好久不见。” 停在马上,凌苏堆出满脸的笑容。 “齐德。”黄之舟也笑了声。 “小时候,咱俩还瞒着大人,一起闯过野人洞呢。在我长大之后,粮王五户的人,让我最牵挂的,便是之舟你了。”凌苏下了马,举止动作,如同老友一般。 “之舟,莫要急,出吴州的事情,等到夜深之时,是最安全的。” 黄之舟长笑,也迈步走了过来,和凌苏抱了下。 “那年听说,之舟入蜀做了质子,我真恨不得跟着入蜀,救友人于水火。天下人只知,小侯爷与渝州王的老友情,却哪里晓得,我凌齐德和黄之舟,同样是和尿泥一起长大的。” “九岁那年,你骗我吃了下昏药的果子,再让家奴搬到熊洞里。” “之舟,那是小时候不懂事嘛。”凌苏讪讪一笑。 “早已经看开了。”黄之舟并没有生气,拍了拍凌苏的肩膀,“旧年的时候,听说齐德出世,要和蜀人打仗。那时候我还在将官堂,可巴不得逃出去,与齐德并肩作战的。” 凌苏眯了眯眼睛,“这般说来,之舟在成都的日子,并不好过啊。” 黄之舟摇头,“实话说,蜀人待我挺好。但我黄之舟,要的不是安稳,我想要的,是出人头地,将名流传。” “怪不得。”凌苏笑了笑,“徐布衣去了西域,听说毒鹗又染了病,你挑的时机正好了。” “有些奇怪,你说当初的时候,渝州王明明不喜欢粮王,却偏偏,又要策反你去北渝。” 凌苏的声音里,分明带着果酸味。如今憋在一个破落吴州,辅佐一个一天哭三次的陵王,他并不快乐。他想要的,是那种重新站在逐鹿舞台,挥斥方遒的意气风发。 “齐德,莫不是还有事情?”黄之舟淡淡开口。 “确是。”凌苏点头。 “劳烦之舟入北渝后,替我将这封信,转交北渝的伏龙小军师。” “东陵王的信?” 凌苏讪笑,“东陵的信,先前有密使去送了。这是我私人的。” 黄之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