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悄悄的布政司衙门大堂,这份诡异的沉寂被布政使钱凡江一声轻咳给打破。 “杨阁老,咱们都知道这个普通乡民的田产,实际上挂靠在读书人名下的颇多,以往可以借助朝廷政策免税,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件受益的事情。” “现如今按照每亩田地收税,地主乡绅们总不可能平白无故替百姓们缴税,朝廷摊派的税收最终还是转嫁到了农民头上,从而导致民怨颇深,以至于演变到围堵衙门抗议的地步。” “沉宫保的新政虽好,但无奈推行时机还不成熟,要不先考虑暂缓一下平息民怨?” 钱凡江别看是个地方官,论起官场这油滑的经验,还真是把话给说的滴水不漏。明明田产税颁布更多是为了收取地主乡绅的赋税,结果被他这一番偷换概念下来,反倒成为了与民争利。 这边布政使钱凡江的话音刚落,那边按察使黄伦就怒气冲冲的配合道:“杨阁老,衙门外据说围堵民众有数千人,同时随着田产税传播范围越来越广,愈发多的民众正朝着布政司衙门赶来。” “不过杨阁老放心,朝廷收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要您一声令下,下官立马调兵遣将去镇压这群刁民,这大明还真能由他们反了天不成!” 听着布政使钱凡江跟按察使黄伦的话语,杨鸿泽脸上神情愈发难看起来,虽然论起官场经验跟地方治理能力,他可能不如这群地头蛇,但是好歹在朝廷中枢为官接近十年,什么尔虞我诈的玩心机场景没见过? 这几乎明牌的一唱一和,妄图把民乱责任推到自己身上的举动,杨鸿泽可谓是心知肚明。 但是哪怕就是知道,杨鸿泽一时也拿这两人没办法,毕竟身为空降特使最大的缺点就在于没有根基,加之杨鸿泽是传统文官,不像沉忆辰那样有勋戚背景可以直接从军权方面下手,软的不行还能来硬的。 没有地方三司官员的配合,杨鸿泽寸步难行! 这一刻,杨鸿泽的内心突然感觉自己有些愧对跟理解沉忆辰。愧对的点在于当初豪言壮志揽下清丈全国田亩,并且进行税制改革的责任,还选择了宗室封地最多,士绅阶层根深蒂固的河南中原地区。 结果田产税才正式颁布数日,就出现了聚众抗议这种场景,要是连自己坐镇的试点都推行不下去,大明各州府更行不通。 理解的点在于,杨鸿泽明白了沉忆辰为何喜欢文官掌武事,这个天下不是大多数官员都像朝堂中枢那样,起码底线承担着家国天下的重任,站在决策层面上会尽量大公无私。 放在地方直面底层官员百姓,就谈不了那些崇高的理想跟清高的气节,要么就是用足够的利益去收买交换,要么就是用雷霆手段扫清楚一切障碍强制推行。 偏偏这两者杨鸿泽一个没有,他只有一顶朝廷特使的虚名,以及从京师外派的上千言官清流,还被分散到了全国各地。 这就好比温室里面的花朵,坐在朝廷中枢恢宏叙事,梦想前景极其美好。直到脱离了体系带来的权力优势,感受到外界的狂风暴雨,才能明白什么叫做现实的残酷。 当然,杨鸿泽不是一个软弱服输的人,平复了一下心绪之后,他开口回道:“朝廷田产税乃国策,没得丝毫商量必须推行下去。另外衙门民众聚集,更多是不了解政策被蒙骗,岂能强硬镇压了之?” “本阁部这就出去直面百姓,把田产税的本质解释清楚,让他们明白新政乃轻徭薄赋的良政,造福于天下万民!” 不得不说杨鸿泽还是有着一腔热血跟单纯的正义感,哪怕得知外面百姓群情义愤围堵衙门,贸然出去直面有激发民乱的生命危险。依旧毅然决然的站起身来,踱步就朝着府门方向走去。 见到杨鸿泽这么果断,按察使黄伦赶紧起身阻拦道:“杨阁老万万不可,府衙兵役常日不过百人,难以维系周全。下官已经通知臬司衙门调集守备兵马前来驰援,等兵役到了再出去不迟。” “那守备兵马何时能到?” “这个……集结奔赴需要一定时间,下官估计至少得一个时辰吧。” “外面喧嚣不断,你觉得本阁部躲在府衙中等一个时辰,事情会发展到何种境地?” 面对杨鸿泽的质问,按察使黄伦一时哑口无言,他可不敢打什么包票。 杨鸿泽已经意识到地方官员刻意的拖延跟阻碍,民愤就像是一个积压的火山。如果主事者避而不见就会让压力迅速膨胀,稍微外面有人再顺势推波助澜一下,抗议就会演变成为一场民乱,到了那个时候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甚至于会惊动朝堂。 身为礼部尚书胡濙的底子,文官集团中的“元老”成员,没有谁比杨鸿泽更加清楚沉忆辰有多少潜在的反对者,更别说田产税触动了整个天下士大夫阶层的利益,想必朝堂已经出现了抵制的声音。 一旦河南民乱爆发,就会给朝中反对者借口,发起对沉忆辰新政的弹劾跟攻击。 这大半年来清丈全国田亩,杨鸿泽终于不是站在文人空谈的角度,去用文章高高在上俯仰众生。而是用亲身经历看到了底层百姓的疾苦,看到了压在他们身上的剥削跟苛税。 田产税绝对是一项利国利民的良策,杨鸿泽不能接受对它的攻击跟诋毁,以至于出现最坏的情况改革失败。不管走出府衙面对百姓有多大的风险,他都要去解释清楚把田产税推行下去。 这才是身为一名文人,身为一名官员应该做的事情。 “黄臬台仅是预测,也不一定要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