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门外的林先叔被秦欢的语气吓了一跳,头未回,依然守着外面,心里寻思:平时的统领从未真正发过脾气,就算是军中某个将士做错了天大的事,也最多严肃板着脸让人拉到耻辱柱上绑上三天三夜,罚了便是,人要是认错了,她还是宽宏大度地原谅了。
依她的话来讲:“圣人无过。”
可今日怎么了,这般生气恼怒?
“是,我是无药可救,我早就无药可救了。”金斫注视着手中的桔梗花,“这花开的可真好,还是从前那般,只要看上一眼,就会沉入进去。庄统领,你说是不是?”
金斫的反问,让秦欢握紧拳头,一把抵住他的脖子按在墙上,只要一用力。
只要轻轻一用力,金斫——必死无疑。
金斫的额头青筋暴起,他还在笑。
这是故意引她恼怒。
少顷,庄秦欢慢慢松开他,不再与他多费口舌,厉声问:“说,你把孩子扔哪儿了?”
金斫突然笑得疯癫:“扔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那是你们找不到的地方,永永远远,也找不到——”
秦欢冷言:“金斫,你不怕死吗?”
金斫不屑道:“我这条命,还能活吗?你不是一直想让我死吗?你看,墙上都被我写满了,到处是你的名字。每个字里都藏了我对你的诅咒,庄秦欢,你这一生,都不会太平—— ”
诅咒?
那不是诅咒,那是金斫的执念,是宿敌之间的你死我活。
没有什么比执念地陷害一个人更加恐惧。那仿佛就是世上天生互为仇敌的双生子。任何一个活的荣耀自在,另外一个就会加倍地埋怨、疾仇,哪怕共同覆灭,也甘之愿之。
一时间,庄秦欢有些恍惚,重生之后的这些年,她拼命三娘似的为京安天子打江山、镇边疆、护百姓,一身红装变戎装。为的,就是不让金斫当初的过错牵扯到更多的人,她不愿再看见前世朋友、亲人生离死别,不愿再抱着一具冰冷的尸骨坐在苍牙城内悲痛欲绝。
这一世,她不惜任何代价,耗时数月找到这个元凶,而今,罪人的诅咒?
听起来多么可笑。
诅咒也好,入地狱也罢,她绝对不会再让一切重蹈覆辙。
秦欢嗤笑:“这么多年,你心底的仇怨越来越深,多到…你甚至不惜任何代价去陷害一个刚临世的婴儿,不惜火烧发妻、毒哑亲子、杀害丁氏、诱捕同宗。为了达到目的,你到底,还有什么做不了的?”
“怪只怪他们自己,挡了我的路。”
“什么路?你得到的,难道还不够多吗?”
金斫把桔梗花捏在手心,如同把多年的仇恨也一并揉进去。他怒喝:“不够!怎么会够呢?!比起你来,我只是一只蝼蚁,从来没有人真正在乎过。你知道我为什么当年独留天狼不杀吗?只有他,会把我当成真正的朋友,我承认,我对不起他。放了他一命,就是我对他的报恩。只恨当初,没能把你给杀了。”
自此,秦欢恍然大悟,又似不能正视本心,多少盼望点前世今生只是一场梦,过往如何、恩怨如何、金斫如何,孰是孰非,何须一下说清。
可是不能。
她又活了。
她在安之大火那天,救下了许多人,轨迹已经在七年前重新洗牌了。
也就意味着,她还有机会救下心爱的他,甚至可以改变前世的一切。
罪人?被唾弃?被瞧不起?冷血残忍?
死人是不懂活人的痛苦。
如此一来,改变了一个冥顽不灵的人,倒不如安稳握住上天给的又一次生命。
半晌,她转身,走到牢门那顿了顿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面目狰狞的金斫,缓缓道:“我以为昔日,我最懂你性情,如今看来,大约一开始就错了。你从来就不是乖顺温良的人,一张柔和的皮囊下始终藏着一个嗜血成狂的疯子。”
说完,庄秦欢疾步离开。
牢房内仿如隔世,沉寂成它原有的样子。
“疯子?”
金斫苦笑呢喃:
“安之最不缺的就是——疯子。”
话毕,他又回坐在原来的地方,刻着一如既然的字。
林先叔紧跟在秦欢后面,不好直接追问统领为什么如此生气,但又很让她解解气,深知周秀昌的弟弟周寅也关在这一路的拐角处,便让李狱卒对秦欢言:“前几天,周寅寻死,割了自己的腕子,幸好小的救他及时,勉强保住一条狗命。”
庄秦欢脚步顿了顿,“关在何处?”
“就在前面,小的带您过去。”
李狱卒很会看人眼色,领着庄秦欢就到了周寅所在的地方,并不打开牢门。
与金斫那里不同,周寅就像活在猪圈中,不进去就能闻到一股子尿骚气,而他就躺在臭烘烘的草席上拿着一个破碗盖住半边脸,嘴里有一声没一声的哀叹,右手腕处绑了止血的纱布。可他不规矩,手臂上抹都是饭渣饭粒,俨然是破罐子破摔。
李狱卒拍打牢门:“还不滚起来!有人来看你了。”
周寅身体猛一怔,破碗溜在地上,哐当清脆一声响,他一见是秦欢冷着一张脸站在牢门外,便耗子见猫似的翻身蜷曲身体,嘴里重复大喊:“我不见、我不见、我谁也不见。那是谁,我不认识!你让她走、让她走!我不要见她!我不要见她!”
“见不见由不得你,还不滚过来。”李狱卒猛拍牢门。
庄秦欢摆手,示意狱卒退下,不露声色地问:“周寅,被囚禁的滋味,是不是如你所愿?先前你大言不惭,说,哪怕是被我关进大牢碎尸万段,你周寅也不会皱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