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风吹过,我有了力气,站起身,拨开树丛,本以为会出平葵城,但我怎么也没想到,树叶之后的,是已经湮灭了的梓原神社,缘侧上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正专心致志地擦着刀。
我一下子怔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心里好像好像被雷劈打了一般,什么也想不到了,什么也不会想到了。腿脚发软,眼泪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跌出眼眶。
男子注意到了我,抬起头来,冲我露出了一个温暖的微笑:
“小南,辛苦了。欢迎回家。”
男子有着白色的长发和睫毛,蓝色眼睛散发着太阳一样的光芒,他就这样坐在光的中央,世界的正中心,静静地对我微笑。
能露出如此温柔的微笑的,只有我已过世了的父亲大人了啊。
父亲过世得早,我早已记不清了他的容貌,但在我的记忆里,父亲的笑很温暖,像七月的阳光,总是能扫清我的一切阴霾。因此,我一见到了这个人的笑容,便立马就能断定,他是我的父亲。
我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父亲伸出手,招呼我过去:
“怎么哭了,被人欺负了吗?”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像一个木偶一样,呆滞地一步一步走过去,然后毫无征兆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把头埋进胳膊里,失态地嚎啕大哭起来:
“爸爸——爸爸——!!!”
我仿佛除了“爸爸”以外,其他的词语什么也不会说了一样,只是一直在哭,撕心裂肺地哭。
父亲没有来扶我,只是安慰我道:
“小南都长这么大了啊,没能陪伴你长大真是很抱歉。没有爸爸的日子也要很快乐。你要记住,爸爸会永远守护你的,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我猛地抬起头,想要抓住父亲,而他的脸却慢慢变得模糊,最后整个人化成光点,在空中散去。
“爸爸!”
我喊着他醒过来。
即便是现在,我的眼泪依旧不断地掉落,滴落在棉被上,留下水渍。
“哇啊,南止,你终于醒了!”
我这才发现,我此时躺在平葵府的开阳院一间房间里的榻榻米上,周围隔着一层白布,隔开了我和别人。义坐在我身边,几个开阳院的阴阳师见我醒来,忙里忙外,奈梨子似乎已经解毒了,缩在角落里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我这是……”
我抹了抹眼睛,尽量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哭了那么长时间,眼睛有些难受了。
我怎么忽然从冰湖出来了?怎么又来到开阳院了?父亲呢?一切都是梦吗?无数疑问噎在心口,义似乎看出了我的焦虑,从榻榻米上拿起一杯茶递给我:“来,先喝口水。”
我点点头,接了过去,义便给我讲起我们两个分开之后发生的事。
我听了半天才听明白,原来我中了天玑院神祗官朝光大人的巫术,就是这巫术,隔开了我与其余人。我进到了冰湖内,那里被称为“彼世”,不同于我所在的“此世”,是另一个世界。
我不知怎的,听他的意思,我似乎是打破了此世与彼世连接的大门,出来了。但当我出平葵城时,已浑身冰凉,奄奄一息,竹内大人便赶紧命人把我送到开阳院来,而我也昏迷了好几日。
“竹内大人真的好厉害啊,南止出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口气了!我得告诉姐姐,让朝光大人以后小心点,不要开这么危险的玩笑了。”义絮絮叨叨地说着,“真危险啊……话说你我刚接触过死者,先与人隔帘立谈吧。啧,一想到要和姐姐隔着个帘子,我就痛苦死了。”
这时,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拉开拉门,慢慢走进来,隔帘坐下,问得我同意后,并没有顾及我身上的不洁之物,将帘子撩开。他看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面具后面便发出声音来:“太好了,已经没什么事了。”
戴狐狸面具的,是竹内滢禾下大人吧。
平葵府内总有人说他是狐怪呢,深夜会变成狐狸回到森林里。而因为妖力不够,没法变出人脸,便一直戴着面具。
我拍拍脸,叫自己不要对救命之人多想:“非常感谢您。”
竹内大人点了点头,刚要走,我又问他道:“那个,竹内大人,请问奈梨子小姐已经没事了吧?她中了毒,虽然现在看起来已然无碍,但我还是有些担心,想稍微确认一下……然后,义身上也都是细碎的小伤,这样行动真的没问题吗……”我一样一样地说着,本以为竹内大人会不耐烦,却没想到他竟然耐心地听我说完,又耐心地一一解答了。
他声音很温柔,缓缓道:“请放心,梓原姑娘。贺茂君的伤没什么大碍,这孩子很聪明地避开了所有致命攻击,虽然浑身上下都是细小的伤口,但很快便会愈合,过几日便连痂都不会有。至于奈梨子小姐,鄙人解了她的毒,她听说你晕倒了,伤还没好便跑过来找你,劝也不听,就是固执地坐在那里,等着你醒来。”
我松了口气:“这样啊……谢谢您。”
“实属荣幸。”说完,他便离开了。
我对竹内大人印象不错,他很有耐心,声音又温和,所以并不害怕他,感觉他要比平葵府里其他人友善太多了。
我看着缩在角落不敢上前来的奈梨子,想着如果我主动去找她的话,会给她造成困扰的吧,便没有过去。义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想法,也不催促我,只是待在我身边一脸崇拜的表情:“话说啊话说,南止,你好厉害啊!单手劈了大爪子妖怪不说,还独自一人破了朝光大人的巫术,你真是个天才!”
那些忙着煎药的开阳阴阳师听到“大爪子妖怪”这个我们两个自行定义的名字,纷纷忍不住地“噗嗤”一声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