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脚步声响起,一队人马鱼贯而入。
当先一人身着华服,手持长剑,在婉儿跟前站定,他淡淡扫一眼托盘上的东西,然后伸臂从婉儿手中抢过毒酒,尽数倾倒在地上,笑道:“本官到处寻你寻了半夜,你却有闲心在此处喝酒,这么好的酒,还是让相国大人自个儿留着喝吧!你要想喝,本官府中可什么酒都有!”
来的竟是武三思?婉儿着实吃了一惊,想必薛绍的画舫已经暴露,只是不知薛绍其人是否安然无恙,心中不免为其担忧。
李昭德扫一眼武三思身后全副武装的官兵,不由蹙起眉,道:“武大人焉知是本相掠走了上官婉儿?”
这回出手的全是相府里驯养的死士,行动又极是机密,不该走路风声才对!
武三思笑道:“大人难道不知?下官如今掌握着洛阳城最发达的情报系统,这长安城里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我!”
李昭德眉心一横,冷道:“上官婉儿刺杀朝廷命官,已是事实,大人难道要包庇于她?”
武三思来势汹汹,毫不掩饰营救上官婉儿的意图,朝廷中关于此二人关系暧昧的传言由来已久,只是从未被人抓住什么把柄,旁人也便只是将信将疑,可是看今个儿这架势,想必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武三思按剑而立,笑吟吟迎着李昭德的目光,道:“上官大人有没有杀人,需大理寺堂审后方能定罪,既然还未定罪,大人今日所为,往轻了说,是滥用私刑,往重了说,难道心中有鬼,欲要杀人灭口?”
私心被揭穿,最后一尺遮羞布荡然无存,李昭德虽不至于恼羞成怒,却也不肯轻易认输。
“武大人带了这区区数人就想从我相国府里救人?可知我这相国府也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事情既已败露,为今之计,只有放手一搏,将武三思的性命一道儿取了!
武三思不为所动,悠悠笑道:“大人以为我武三思会如此冒失?此时相国府已被下官的人团团围住,倘若一个时辰未见下官出去,他们便会杀进来,一个活口不留,大人性命何足惜?只是连累全家,还望大人慎重!”
李昭德心头一沉,竖耳去听,合府内外果然寂静的有点儿不同寻常,不由恼道:“本相是朝廷命官,你这么做,不怕引火烧身?”
武三思挑眉,修长的眸子里含着淡淡的笑意,道:“下官是要引火,但烧的却不是自个儿!大人若是不配合,明日相府走火,相国大人一家老小悉数殒命的消息便会传遍整个洛阳城,还望大人慎重!”
李昭德身形一滞,绝望地闭上了眼,他怎么会没有想到?武三思这个人做事向来心狠手辣、滴水不漏,倘若不是有了万全准备,又怎会莽撞地闯进府来?看来果然是早已布下了罗网,只等他就范。
他沉思片刻,终是无奈地叹一口气,道:“罢了,事既不成,是天命要亡我!本相明日早朝便到明堂上认罪伏法!”说完,摆摆手,示意放他们走。
婉儿目光轻转,看一眼李昭德,拱手对武三思道:“大人,奴婢有话要跟相国大人单独聊一聊!”
武三思会意,且戏谑地看她一眼,一扬手,所有人鱼贯而出,并顺势带上了门。
婉儿见武三思一行退出门去,方欠身道:“大人何必如此沮丧,此事也并非全无转机!”
李昭德本背对着她,此时转过身,蹙起眉心道:“此话是何意?”
婉儿来不及迂回,便直言道:“大人,这杀害张昌宗的罪名,放在奴婢和大人这儿,恐怕都不能全身而退,可如果是另外一人,或许便可迎刃而解了!”
李昭德是聪明人,自然听出了这弦外之音,心知婉儿似有意保他,不由追问道:“何人?”
婉儿眸光微敛,幽幽吐出一个名字,“太平公主!”
李昭德摇头轻叹,“太后岂是好糊弄的?”
婉儿轻笑,“太后自然是不好糊弄,可此事的关键本不在太后是否相信,而是她愿不愿意相信!”
倘若张昌宗之死牵连到太平公主,武后自然会明白有人在从中作梗,至于作梗的是何人,她也会心中有数,当然,这作梗之人,自然也便是那杀害张昌宗的真凶了!
婉儿这招直接将疑凶暴露在武后眼前,实为置之死地而后生,赌的正是在还未同这些旧臣撕破脸之际,武后愿不愿意委曲求全,暂时放过他们一马!
李昭德微微一愣,已然明白过来,心道此计虽是凶险,运用得当却着实能救他一命,只是他仍紧蹙着眉,道:“纵使姑娘不计前嫌,有意相助,纵使可以在太平公主那里做些文章,可门外之人却未必肯放过我!”
在百官眼中,武三思仗着军功和武后外戚身份的福荫,不断壮大自己的势力,居心叵测,他与李昭德利益不同,向来是面和心不合,此时好不容易遇到一个除掉他这个眼中钉的机会,怎么可能轻易放他一马?
婉儿自然明白他的忧虑,笑道:“武三思是个聪明人,倘若此事牵涉到太平公主,他断不会穷追不舍,陷自己于两难之地!”
李昭德在官场上行走多年,从来都是如履薄冰,自然不肯轻易相信婉儿之言,他将双眸盯住婉儿,狐疑道:“为什么要帮本相?本相可差点儿杀了姑娘!”
婉儿盈盈一笑,“奴婢不是圣人,帮大人一把不过是觉得大人对奴婢有利可图!毕竟在某些立场上,奴婢和大人是一致的!”近日所历让婉儿了悟,武后对她的信任从来都伴随着猜忌,倘若有朝一日圣眷不再,她必将沦为弃卒,早晚被别人所害,她需要盟友,而李昭德是个不错的选择。
李昭德目光轻转,明白过来,继而朗声一笑,他本来对婉儿存着芥蒂,此时倒完全放下心来,毕竟一个有野心的人总是值得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