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大望着满满一厅几乎要容纳不下的江湖豪杰,只觉得头昏眼花。他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退到墙壁边缘,无可再退。他颤着身子看向主座上的翠生,这个向来无主孤魂般的少年,朝他微微一笑。
很简单的一个笑容。
太简单了,只是一记微笑而已。
却令浮大整个人打了记冷颤,腿一软,几乎要摔倒在地!
五年前。
本以为翠生年幼无知,玉长歌去世时他才不过十岁,武功微弱,势单力薄,任浮大操控不敢发一言。浮大得心应手,理所当然,一切都是早已计划好的谋略,从玉长歌渐渐不再管理灵照宫事务开始。
然而,他全都错了——
那个看似单纯通透的少年用和平常一样的淡薄笑容,在主座上站起身,轻抬抬手,满厅豪杰都安静下来。他低下头,望向墙侧的浮大,用尚未完全变声的清脆嗓音道:“这些年,浮主事一直代我对外处理灵照宫的事宜,真是辛苦浮主事了!”他又抬起目光,毫不胆怯地望向满厅的江湖豪杰,气宇轩昂,朗声道:“晚辈很感谢诸位前辈今日专程前来为晚辈祝寿。晚辈年幼,许多事还要请诸位前辈多多教导包涵。晚辈先敬诸位一杯!”
提起翠色玉石做的酒杯,仰头喝尽,顿时厅中一片喝彩掌声。
“好!玉尊主不亏为玉大侠的儿子,大有令尊当年豪迈风范!”
“玉尊主义薄云天,在下十分佩服!将来有什么需要我们丐帮出力的,尊主尽管开口,无须和在下客气!”
“尊主哪里年幼了,老夫看尊主是年少有为,气势丝毫不输给咱们这些老江湖!来来,老夫也敬尊主一杯!”
整个厅中叫嚷一片,江湖豪杰大多是率性中人,也不区什么礼节,一个个跑到翠生面前称兄道弟起来。个子小小的翠生,立在这群牛高马大的汉子中间显得更为单薄。但他收起了向来的沉默寡言,始终带着若有似无的微微笑意与所有人周旋着,空灵般的眼睛闪着星星的光彩,让人不由地心头触动。
没有人,看到墙角的浮大。
这个五年来,灵照宫的最高权力者,此时却没有一个人看他一眼。
所有的目光焦点都只在翠生。这个空灵般纤细忧郁的少年,像秋日午后的风,轻雅细致,淡薄柔软,却不知道为什么,令这群江湖汉子感觉很是舒服。也许是江湖上粗粗躐躐地见多了,大家都不自觉喜欢上这个淬玉雕出般的少年。纤细无尘的气质,使其即使站在这群江湖侠士之中,也丝毫不会被遮掩光芒。反而在他身边形成一种奇异的气息,尤为突出,在这个偌大的厅中成为目光的焦点,令人眼前为之一亮。
翠生在人群中忽然回眸望了浮大一眼,非常轻,非常浅的一眼,好像根本没将他看进眼中,嘴里却轻轻动了一下。
浮大看得分明。
翠生轻幽幽地对他说:你已经没用了。
浮大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
不!
这五年来,灵照宫的一切都是他在主持,由他定夺!那个小子……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干过些什么?他什么都不会,一个才十岁的孩子能做什么?!他根本没将这个孩子放进过眼里!
从成为玉长歌的徒弟开始,他就已经在谋算着!他知道玉长歌这种当世大侠根本不可能常年留在灵照宫,是以他自一开始就算计好,成为他的左右手,小心翼翼地帮他处理各种事务,从不争头,全部都虚心以对。
直到玉长歌去世——
世界开始朝着他的方向转动。
可惜灵照宫只传“玉”字姓,否则,尊主之位根本就是他囊中之物!
他是老江湖了,翠生这种孩子如何会是他的对手!一个才十多岁、连虚乾山都没下过几次的孩子!虽然是玉长歌的儿子,但玉长歌久不归灵照宫,连指点他武功的机会都没有!翠生的武功全是他与阶前霜教起来的,这娃娃资质虽好,可惜年纪太小,能有如何修为?
浮大从没担心过。
连武功比他高的阶前霜,他都不放在眼中。此人武功虽强,却缺乏谋略,浮大根本当他是一只好使的狗而已!
没想到!
一步错,满盘罗索。
错在他计划不够细致?错在他太过放心?错在他被这一直逆来顺受的小子骗了?错在到了现在,仍不明白自己算错了哪一步?
都不是!
错的是——他从一开始就小看了这个对手!以为只是一个孩子,以为没能力与他反抗,以为只能任他摆布!真是天的笑话,玉长歌的儿子,怎可能任人摆布!
棋差一着,便输得什么都不剩。
浮大狠咬下唇。现在灵照宫中仍是他的爪牙居多,他若一声喝起,反了这小畜牲,不过是轻而易举!但江湖群豪如何看待?他们会否帮助翠生?而且那个江湖排名前十的阶前霜就在旁边,他——不能动手!
一开始就是他先选择了玩计谋游戏,而不是比武功强弱。
如今他也只能承认,他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翠生虽然忙于与众人周旋寒喧,眼角余光却轻幽幽地看着浮大离开了大厅。
他淡淡薄薄地笑了一下。像幽灵,像孤魂,像轻飘无主、没有实体的云雾,像满池薄透脆弱的莲花,像一抹最轻弱无痕的月光,仿佛一阵风就足以毁了他。那么脆弱单薄。
可就是这个如此单薄的他,却让那个以为稳操胜卷的浮大,输得心服口服。
他冷冷一笑。
彼此彼此,不过是一个游戏罢了。
是你单方面以为孩子不会反抗,单方面假想我不会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