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仍在一天天的恶化中,留里克不知道的是,倘若自己再故意等上些日子,梅茨城自己就先内乱了。所谓内乱并非海量难民为了资源和伯爵家族的卫兵打起来,而是难民会为了活命离开梅茨城这个巨大的活人墓,哪怕城门都被各种杂物封锁了,他们就是直接跳下石墙,也要忍受摔伤踉跄离开。
哪怕是沿着摩泽尔河继续向上游走也是主动去寻找活命的希望,而不是留在城里被冻死、饿死。
因为,虽然教士还在发放粮食。储备的硬质面包就剩下一部分留给民兵的,分发给民众的就是单纯的燕麦、小麦和黑麦。
民众连烧柴取暖的材料都要没了,烹煮麦子已经变得不可能,越来越多难民干脆如马一般生嚼麦子,这极为痛苦且食物难以消化,为了活命他们只能如此。
恰是这样的环境下,一支庞大的军队浩浩荡荡脱离最后树林的掩护。
诺曼大军终于出现了!
看呐!雪地中突然出现大量诡异的蓝色。仔细瞧,那就是诺曼人的旗帜,与半年前那活儿兵临城下的诺曼人所打出的旗号一模一样。
“不好了!是诺曼人!罗斯人,丹麦人,他们出现了!”小教士连滚带爬得冲入城内的圣母升天大教堂。
大主教德罗戈白了小教士一眼,呵斥道:“注意!这里是严肃的场合,注意自己的身份。快说,你都看到了什么。”
“是。”小教士拍打一下身子竭力恢复严肃,可他浑身不自主的发抖,好在嘴巴还算利索:“是诺曼人,到处都是诺曼人。那些旗帜和半年前的一模一样,来自拿骚方向的诺曼人又来了。”
“就是他们。”避难的特里尔大主教赫托忍住心头怒火,他走近自己的同僚:“终于还是到了今天。诺曼人袭击了蒂永维尔,现在要攻击梅茨了。”
“简直就是宿命,我们真的被魔鬼盯上了。”说到此,德罗戈闭上双眼昂起头,再低语道:“到了现在,我们仍没有等来援兵。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看来,我们要殉道了。”
赫托说此话时已经很平静,某种意义上他已经与这个燃烧的世界和解了。法兰克的内战达到了难以明说的地步,教士们在记录过去的历史,像是赫托这样身份重大的高级教士,他们都清楚罗马毁灭时发生什么。
也包括梅茨城的历史。
整整四百年前,匈人大军的进攻搅得整个欧洲天翻地覆,吓得萨克森人和盎格鲁人开始向着不列颠移民,迫使哥特人大逃亡,也迫使作为罗马帝国藩镇的法兰克人与匈人军队战斗。
畏惧匈人大军而被迫举族逃亡的哥特人兵分两路,有一支就是沿着孚日山脉与摩泽尔河一路难逃直至地中海,此乃东哥特人,他们走一路抢一路,最后缴获船只干脆逃到了北非。
梅茨城曾经作为一支罗马军团驻地,当时代到了五世纪中叶,疏于维护的城墙早就摇摇欲坠,做为加固石料的黏合用砂浆经过四百多年的风化损坏严重。
哥特人为了能支持继续逃亡的给养,用人命攀爬本也不高的旧梅茨城墙,哥特大军对城市劫掠一番,当他们离开就剩下一座满是恶臭死尸、财富与粮食无影无踪的空城。
彼时的法兰克举族男子为罗马效力,埃提乌斯的罗马军团里连大量的百夫长都是法兰克小首领。
法兰克最终继承了西罗马的一切,他们整理山河,将被东哥特人毁灭的特里尔和梅茨都被竭力修复。普通民众也纷纷忘记这里曾发生过的残酷历史,唯有教士们掌握着知识,知道梅茨曾经命运多舛,以及现在发生的事情一如那些教会保存古老羊皮纸手抄本书籍描绘的那样——诺曼人就如哥特人那般意欲毁灭梅茨。
只是,这群诺曼人突然出现在城外,两位大主教站在城墙上,给予他们的直观感受是这些野蛮大军并没有刻板印象里该有的野蛮,因为看起来他们衣着统一,还神奇的有着大量骑兵。
大主教德罗戈已经登上城头,伯爵夫人带着小儿子也站在这里。
男孩查理,或曰阿达尔伯特二世,法理上这个男孩就是全新的梅茨伯爵了。男孩还没有到学习骑马与打仗的年龄,更可悲的是效忠他的老兵也寥寥。
男孩手指着随口说道:“那就是诺曼人吗?不对,看起来像是父亲的军队,像是我们的人。”
男孩的误判不能怪他幼稚,哪怕是广大的民兵也难以置信诺曼人还有大量骑兵。在他们的认知里,骑兵部队早已是法兰克专属,因为过去梅茨伯爵耀武扬威的资本就是他的骑兵队。
男孩的母亲已经在惊吓中不自觉的发抖,儿子如此没见识的言论,气得她直接给了儿子一巴掌。
“啊!母亲,你为何打我。”男孩捂住红通通的脸不明所以。
“傻孩子,那是诺曼人!是骑马的诺曼人,都是低地里钻出来的魔鬼。这里……这里会是我们的坟墓……”到此,伯爵夫人已经一脸哭腔,她本就年级大量,因极度悲伤恐惧,脸上的皱纹褶皱得比龟裂大地还要可怕。
男孩从没有见过母亲如此痛哭,他仍然不懂发生了什么。
的确,作为第三子的小查理,他的命运其实是在大哥继承爵位后,自己去修道院进修。他极有可能逐渐成长为高级教士并以此渡过一生。梅茨伯爵阿达尔伯特也不希望自己两个在世的儿子未来会因为继承权问题发生兄弟内斗,不希望加洛林王室此起彼伏的人伦惨案在自己家族发生。
这样一个男孩意外拥有最后的继承权,被当做未来高级教士培养的小查理,在法理上他就是梅茨城守军的最高指挥官了。
他,就是梅茨伯爵!有义务用生命守卫这座城!对一个连自家骑兵和敌人骑兵都分不清的男孩,未免是一种残忍了。